上回说到贾琏在那悦来客栈二楼的上房内，与那意外邂逅的薛蟠对坐而谈。烛火摇曳，映着薛蟠那张因惊惧与讨好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贾琏心中虽鄙夷其为人，面上却是一派温和，仿佛真是个体贴备至的好兄长。
“文起，莫要惊慌，慢慢说。”贾琏亲手给薛蟠斟了杯温茶，推到他面前，“你薛家的生意遍布南北，根基深厚，怎会在这保定府地界，接连被人盯上？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薛蟠双手捧着茶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烫，咕咚喝了一大口，这才苦着脸道：“好二哥，你是知道的，我薛蟠虽说有时胡闹些，但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哪会轻易得罪人？便是有些许口角，看在薛家、王家和贾家的面子上，谁又真敢把我们往死里得罪？可这次邪门了！”
他放下茶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不瞒二哥，我怀疑……是冯家那个老小子搞的鬼！”
“冯家？”贾琏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哪个冯家？可是……那个也做药材生意的冯唐？”
“对对对！就是他！”薛蟠一拍大腿，如同找到了知音，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些，“就是他！这老小子，以前见了我们薛家的人，哪个不是点头哈腰，恨不得把闺女塞给我当小老婆？可自从他攀上了……攀上了那一位的高枝儿后，”他含糊地指了指京城方向，意指忠顺王府，“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前几个月，他就开始明里暗里挤兑我们薛家在保定府的铺子，压价抢客源，手段下作得很！这次更狠，直接派人劫我们的货！定是他无疑！”
贾琏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瓷杯边缘，沉吟道：“若真是冯唐，他背后靠着大山，确实有这底气。只是……他为何独独针对你们薛家？可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过节？”
“过节？”薛蟠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道，“要说特别的过节……哦！我想起来了！前两个月，我们家原本谈好的一批上等川陕药材，就是被这冯唐用更高的价钱半路截了胡！为这事，我娘还写信来骂了我一顿，说我办事不力。我当时气得够呛，还派人去他铺子门口骂了几句街……莫非是因为这个，他就怀恨在心，变本加厉地报复？”
贾琏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川陕药材！薛家也被截过胡！这绝非巧合！冯唐，或者说他背后的忠顺王府，这是在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清除所有在药材行当里有竞争力的对手，为的就是彻底垄断，或者说，是为了打压任何可能与他贾琏产生联系的货源！
他压下心头的明悟，继续引导薛蟠：“若真是如此，这冯唐的气量也未免太狭窄了些。不过，文起啊，光是怀疑可不行，得有证据。你方才说，你家掌柜提到有一股新来的势力专门找薛家麻烦，可知这股势力的底细？是本地帮会，还是外来强龙？”
薛蟠挠了挠头，一脸茫然：“这个……掌柜的也说不清楚，只说那些人凶得很，像是……像是道上混的，但又不像普通的混混，规矩得很，只劫货，不伤人，也不骚扰铺面……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掌柜的提过一嘴，说那些人动手之前，好像都会亮出一个什么……什么标记？好像是个……是个船锚似的铁牌子？”
船锚标记？
贾琏与侍立在一旁的韩偃交换了一个眼神。韩偃微微摇头，表示并未听说过保定府地界有使用船锚作为标记的帮会。
“船锚……”贾琏若有所思，“这倒是个线索。保定府并非漕运枢纽，用船锚做标记……文起，你家的货，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都是陆路啊！”薛蟠道，“从南边来的货，到了保定府界，都是走官道或者商队惯走的小路。二哥你是怀疑……漕帮？”
“未必是漕帮本部。”贾琏淡淡道，“或许是某些借着漕帮名头，或者与漕运有些关联的亡命之徒。保定府虽不临大河，但境内也有几条支流可通小船，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倒也方便。”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黑暗，看到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文起，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更不要轻举妄动。冯唐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必有倚仗。你贸然去找他理论，或者报官，恐怕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大的麻烦。”
薛蟠一听，更是慌了神，连忙站起来走到贾琏身边，带着哭腔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薛家往死里整？二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咱们可是实在亲戚！”
贾琏转过身，看着薛蟠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已有定计。薛蟠这个草包，固然不堪大用，但他薛家皇商的身份，以及他在明处的遭遇，正好可以成为自己追查此事的绝佳掩护和切入点。
“放心，既然叫我一声二哥，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贾琏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方才说，你这次来，是为了处理被劫的那批货，以及应对那股新势力的骚扰？”
“是是是！”薛蟠连连点头。
“那好，”贾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明日，你便大张旗鼓，去拜访保定府的知府衙门，就以薛家名义，报官！就说薛家商队屡次被劫，损失惨重，请求官府派兵缉拿匪徒，保护商路。”
“啊？报官？”薛蟠一愣，随即苦着脸道，“二哥，你刚才不是说报官会打草惊蛇吗？而且，这保定府的知府，听说……听说跟冯唐那边走得挺近的，怕是没什么用啊！”
“我要的就是打草惊蛇。”贾琏冷笑道，“你越是闹得声势浩大，越是显得你薛蟠无能又急躁，冯唐和他背后的人才会越发轻视你，放松警惕。而官府那边，他们若敷衍了事，正好说明他们心中有鬼，或者被买通了。你只需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薛蟠在保定府吃了大亏，剩下的……交给我。”
薛蟠虽然不太明白贾琏的深意，但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本能地觉得靠谱，连忙应承下来：“好！都听二哥的！我明日一早就去衙门敲鸣冤鼓！”
“嗯。”贾琏点了点头，“另外，你放出风去，就说被劫的那批货里，有几样是宫里点名要的贡品，如今被劫，你薛家担待不起，正要派人回京向舅舅（王子腾）和宫里请罪。记住，要说得惶恐不安，越逼真越好。”
薛蟠眼睛一亮，他虽然蠢，但也知道抬出宫里和京营节度使舅舅的名头有多大分量，这简直是往火上浇油啊！“妙啊！二哥！这样一来，我看那保定知府还敢不敢敷衍我！”
“去吧，按我说的做。”贾琏挥了挥手，“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擅自行动，随时派人来客栈与我通气。”
“是是是！多谢二哥！二哥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薛蟠千恩万谢，这才带着满心的激动和一丝找到主心骨的踏实感，躬身退了出去。
待薛蟠走后，韩偃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您这是要……借薛蟠这块明牌，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我们好在暗处行事？”
“不错。”贾琏目光锐利，“薛蟠这块招牌够响，够愣，由他在明处吸引火力，再合适不过。冯唐和忠顺王府的人，注意力必然会被他吸引过去。而我们，正好可以暗中调查那‘船锚’标记的来历，以及冯唐在保定府的据点和人手分布。”
石磊也开口道：“大人，那黑松林现场，我们明日还去吗？”
“去，当然要去。”贾琏道，“不过要更加小心。薛蟠这一闹，对方肯定会加强戒备。你们去勘查，重点寻找有没有那个‘船锚’标记的线索，以及……看看能否找到对方遗落的，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我怀疑，那伙人并非真正的江湖帮会，而是冯唐拳养的私兵，或者忠顺王府派来的死士，伪装成匪类行事。他们的装备、习惯，总会留下破绽。”
“明白！”韩偃和石磊齐声应道。
贾琏走到桌边，看着跳跃的烛火，眼中寒光凛冽。“冯唐……忠顺王府……你们以为躲在暗处，借用些魑魅魍魉的手段，就能高枕无忧了？这次，我便要看看，到底是你们的网撒得大，还是我的鱼钩更利！”
他沉吟片刻，对韩偃道：“韩兄，还要辛苦你一件事。”
“大人请吩咐。”
“你想办法，联系上保定府漕帮分舵的人，”贾琏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哪路人马，在借用他们的名头，或者……有没有接到什么特别的‘买卖’。有时候，这些地头蛇的消息，比官府灵通得多。”
“是！我这就去安排！”韩偃领命，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房内。
贾琏独自站在房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保定府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浑。但越是浑浊，才越有机会摸到大鱼。薛蟠的意外出现，虽然打乱了他最初的计划，却也带来了新的契机。
他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却没有丝毫睡意。脑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明日的知府衙门，后日的黑松林，暗中的漕帮……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需要他用心串联起来。
而远在京城的荣国府内，王熙凤此刻想必也在灯下牵挂着他的安危吧？想到王熙凤那强作镇定却难掩忧色的眸子，贾琏心中不由一软。等此间事了，定要尽快回去，不能再让她如此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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