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丝斜斜织着，打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林墨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潮湿的空气裹着淡淡的樟木香气扑面而来，与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这座陪伴了他二十八年的老宅子，墙角的青苔又厚了些，堂屋的八仙桌边缘磨得发亮，唯有供桌上那盏琉璃灯，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晕。
“还是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墨转过身，看见沈砚斜倚在门框上，白色的衬衫被雨水打湿了几分，贴在单薄的肩头。他的身影比往常更透明些，仿佛下一秒就要融进这烟雨朦胧里。自从半年前林墨订婚那天起，沈砚的形态就开始变得不稳定，有时是清晰的少年模样，有时却淡得像一缕青烟，只有那双眼睛，始终盛满了温柔的笑意，一如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衣柜里遇见时那样。
“你知道我会来。”林墨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混着雨水滑落。
沈砚点点头，缓步走到八仙桌旁，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的木纹，像是在触摸一件件珍贵的旧物。“这里有我们太多的回忆，你总归是要回来看看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积木，那是林墨小时候最爱玩的玩具，沈砚曾陪着他搭起一座又一座城堡；又落在窗台上的玻璃弹珠上，阳光好的时候，它们会折射出五彩的光，映得沈砚透明的指尖也染上斑斓。
“为什么是现在？”林墨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半年来，他看着沈砚的身影日渐稀薄，却始终不敢深究原因。他怕听到那个早已预料到，却又不愿面对的答案。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供桌前，轻轻点亮了那盏琉璃灯。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堂屋的阴冷，也照亮了他眼底的不舍。“每个鬼魂留在人间，都有放不下的执念。”他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我的执念，就是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平安喜乐，看着你找到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林墨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他想起小时候被同伴欺负，沈砚会悄悄在那些人的书包里塞进去几只小虫子，吓得他们再也不敢招惹自己；想起高考前的深夜，他趴在桌上刷题，沈砚会坐在旁边，用冰凉的指尖为他驱赶蚊虫，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想起他第一次失恋，抱着枕头哭得撕心裂肺，沈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陪在他身边，让他靠在自己透明的肩头，感受着那份虚无却温暖的支撑。
“我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林墨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结婚的时候，你会坐在台下；我有孩子的时候，你会看着他长大；我老了的时候，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我在院子里晒太阳。”
沈砚的眼眶也泛起淡淡的红，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林墨的头顶，指尖却穿过了他的发丝，只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他轻声说，“就像这老宅子，总有一天会被推倒重建；就像这季节，总有一天会春去秋来。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该走了。”
“去哪里？”林墨追问，抓住沈砚的手腕，却只握住了一片虚空。
“去该去的地方。”沈砚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或许是轮回转世，或许是化作天地间的一缕风，一束光。无论在哪里，我都会看着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墨胸前的吊坠上，那是一枚小小的琉璃片，是小时候沈砚用自己最珍贵的琉璃灯碎片打磨而成，送给林墨当护身符的。“只要你带着它，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
林墨握紧了胸前的吊坠，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知道沈砚说的是对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沈砚已经陪了他二十八年，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生死，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沈砚忽然提起，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你躲在衣柜里哭，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了。我告诉你，以后我会陪着你，做你的家人。”
林墨点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记得，你还说，我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是啊，你现在确实不孤单了。”沈砚的目光变得温柔而欣慰，“你有了爱你的未婚妻，有了关心你的朋友，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你已经长成了一个勇敢、善良、有担当的人，再也不是那个需要躲在衣柜里哭的小男孩了。”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沈砚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几乎要与这光晕融为一体。
“时间到了。”沈砚的声音越来越轻，“林墨，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身边的人。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着你。”
林墨看着他，想说的话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一句：“谢谢你，沈砚。谢谢你陪我长大。”
沈砚笑了，笑得温柔而灿烂，像雨后的阳光，照亮了林墨的整个世界。“再见了，我的小墨。”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化作点点荧光，随着微风飘散，融入了那盏琉璃灯的光晕里。供桌上的琉璃灯忽然变得更加明亮，暖黄的灯光洒满了整个堂屋，也洒满了林墨的心房。
林墨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他知道，沈砚真的走了。但他并不觉得难过，反而心里充满了温暖和力量。沈砚用二十八年的陪伴，教会了他勇敢，教会了他善良，教会了他如何去爱，如何去面对生活中的风雨。
他走到供桌前，轻轻抚摸着那盏琉璃灯，灯光温暖而柔和，就像沈砚的怀抱。他知道，沈砚没有骗他，他会永远陪着自己，以另一种方式。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媚，照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上，叶子上的水珠闪闪发光。林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堂屋的门，朝着阳光明媚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坚定而从容，因为他知道，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沈砚都会在他身边，化作光，化作风，化作他心中永远的牵挂和力量。
老宅的琉璃灯依旧亮着，在岁月的长河里，默默守护着那段跨越生死的情谊，也守护着那个被爱滋养长大的少年，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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