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裹着湿冷的雾气，拍在老城区居民楼的铁窗上，发出“吱呀”的轻响，像谁藏在暗处，用指尖轻轻刮擦着玻璃。林小满抱着半摞旧课本，踩着斑驳的水泥楼梯往上走，鞋底碾过台阶缝隙里的枯叶，碎声在空荡的楼道里被放大，层层叠叠地撞在墙上，又飘向昏暗的尽头。
这栋楼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大多住户早已搬去新城区，只剩下零星几户老人，还有她——这个明明在外有了公寓，却总忍不住每周回来一趟的人。原因很简单，这里有阿默，有那个从她记事起，就一直陪着她长大的鬼。
阿默没有实体，却总爱待在三楼的转角处，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窗，能看见楼下老槐树的枝桠，也能接住午后最暖的光。以前林小满放学回家，总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的存在，或许是一阵莫名温柔的风，或许是耳边若有似无的低语，又或许是她随手放在桌上的糖果，会悄悄挪到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可最近半年，阿默变得越来越淡了。
林小满走到三楼转角，停下脚步。往日里，只要她站在这里，就会有一缕微凉的气息缠上她的手腕，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牵着她，怕她在昏暗的楼道里摔倒。可今天，只有湿冷的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她脖颈发僵，周遭静得可怕，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阿默？”她轻声喊了一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回来了，带了你以前喜欢听的那本诗集。”
没有回应。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诗集，这是她小时候的读物，阿默总爱听她念，尤其是那首关于月光的诗。以前她念到“月光落在肩头，是未说出口的陪伴”时，总能感觉到身边的气息变得更柔和，有时还会有细碎的光影落在书页上，像是他在跟着她一起读。
林小满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翻开诗集，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念出了那句熟悉的诗句。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游走，穿过寂静的走廊，飘向每一个昏暗的角落，却只换来自己的回声，一遍又一遍，渐渐消散在晚风里。
她不记得阿默是什么样子了。小时候她总说要画下他，可每次拿起画笔，脑海里的轮廓就会变得模糊，只记得他的气息是微凉的，声音是温柔的，不管她遇到什么事，他都会在。她被小朋友欺负时，欺负她的人总会莫名摔倒；她考试失利哭鼻子时，耳边会有低语轻轻安慰她“没关系，小满已经很棒了”；她第一次独自走夜路回家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总会提前为她亮起。
那些细碎的、温柔的瞬间，像散落在时光里的星光，拼凑成了她整个童年，也拼凑成了阿默的模样——一个没有模样，却装满了温柔的鬼。
“阿默，你是不是要走了？”林小满合起诗集，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哽咽，“他们说，鬼的存在，是因为有执念，是因为有人记着。是不是我长大了，不需要你了，你就快要消失了？”
还是没有回应。但林小满却忽然感觉到，指尖有一丝极淡的微凉，转瞬即逝，像是他在轻轻碰她，安慰她不要难过。她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那缕微凉，可指尖只穿过一片虚无，只剩下湿冷的空气。
她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上，小声地哭了起来。她以为，阿默会一直陪着她，陪着她从懵懂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大人，陪着她结婚生子，陪着她走过往后的每一段时光。可她忘了，鬼终究是鬼，终有一天，会随着执念消散，随着记忆淡去。
不知哭了多久，林小满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目光落在楼道的声控灯上。那盏灯已经很旧了，时常会闪烁，以前阿默总会帮她稳住灯光，不管她在楼道里待多久，灯光都不会熄灭。
她站起身，慢慢走向四楼——那是她以前的家。房门上的春联早已褪色，边角卷起，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痕迹。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一声，房门开了，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阿默总爱悄悄在她的窗台上放几朵栀子花。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老旧的书桌，墙上贴着她小时候的奖状，书桌上还放着她没画完的画，画纸上是模糊的光影，那是她当年想画的阿默。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指尖拂过画纸，忽然发现，画纸的角落，有一缕极淡的光影，像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抬头，看向窗边。那里没有风，却有一缕细碎的月光，透过老旧的窗户，落在窗台上，落在她的肩头，像小时候那样，温柔而坚定。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淡的低语，温柔得像是晚风拂过花瓣，模糊却清晰：“小满，我没有走。”
林小满的眼眶瞬间又红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缕月光，指尖传来熟悉的微凉。她知道，阿默还在，他没有离开，只是变得更淡了，淡到快要融入时光里，却始终没有放弃陪伴她。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释然，“我知道你一直在，不管你变得多淡，不管我长多大，我都会记得你，记得你陪着我长大的每一段时光。”
晚风依旧吹着，月光落在肩头，诗集被轻轻翻开，停在那句熟悉的诗上。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驱散了昏暗，也驱散了林小满心中的不安。
阿默依旧没有实体，依旧只能用一缕微凉的气息，一丝细碎的光影，陪伴在她身边。但林小满不再害怕了，她知道，有些陪伴，从来都不需要实体，有些温暖，从来都不会随着时光消散。
就像阿默陪着她长大，而她，会带着这份温柔的陪伴，一直走下去，不管往后的路有多漫长，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她都会记得，在这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在每一个温柔的月光下，有一个鬼，曾拼尽全力，陪她走过了一整个青春。
夜色渐深，暖黄的灯光笼罩着老旧的房间，诗集静静躺在桌上，月光温柔洒落，一缕微凉的气息，悄然缠上林小满的手腕，像小时候那样，轻轻牵着她，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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