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马歇尔教授脱下了他在大学讲坛上常穿的、那身笔挺的毛呢西装,换上了一套朴素的、便于旅行的粗布外套。他没有通知任何媒体,也没有惊动地方政府,只带了一名皇家银行最精锐的年轻会计师和一名从联邦司法部借调来的、专攻商业法的律师,悄然登上了西行的火车。
他的身份,不再是皇家银行的行长,也不是总督的首席经济顾问。此刻,他是一名侦探,一名即将深入罪案现场,追寻真相的经济学侦探。
火车颠簸着,穿行在广阔的内陆平原。窗外,是澳大利亚永恒的、壮丽而单调的风景。马歇尔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他的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所有破产企业的资料。他反复地阅读着,试图从那些枯燥的数字和法律条文中,找出隐藏的魔鬼。
他们的第一站,是芒特甘比尔,悲剧开始的地方。
马歇尔首先拜访了丹尼尔·埃文斯的遗孀。那位曾经充满活力的年轻女性,在短短几个月里,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她的眼中,充满了悲伤和困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坐在简陋的客厅里,声音沙哑地重复着,“丹尼尔是那么努力,他把一切都献给了那家工厂。斯特林先生……那个来自悉尼的先生,他当初是那么欣赏丹尼尔,他说丹尼尔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她将一叠厚厚的文件,递给了马歇尔。那是丹尼尔留下的,与泛澳商业信贷公司签订的所有合同和往来信件。
马歇尔戴上眼镜,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那位年轻的律师,则在一旁,做着详细的笔记。
作为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人之一,马歇尔对商业合同的理解,远非普通人可比。很快,他的手指,就停在了那份主贷款合同的附则部分。那是一段用比正文小一号的字体印刷的,充满了拗口法律术语的条款。
“……在市场出现不可预见的重大负面波动时,贷方有权单方面调整信贷风险评级,并要求借方提供额外担保或提前偿还部分款项,以保障贷方资金安全……”
“不可预见的重大负面波动?”马歇尔冷笑一声,他指着这个条款,对身边的律师说,“这是一个定义权完全掌握在贷方手中的条款。他们可以说任何事情是重大负面波动。一场干旱,一次罢工,甚至另一家毫不相干的企业的破产。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合法的陷阱。”
随后,他又拜访了那家工厂的老会计。那位为埃文斯家族服务了一辈子的老人,向马歇尔展示了工厂最后的账目。账目清晰地显示,就在工厂现金流最紧张的时刻,那家由麦克阿瑟关联公司收购的林场,是如何恰到好处地中断了原木供应。
“这是谋杀,教授。”老会计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不是生意。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离开了芒特甘比尔,马歇尔的调查团队,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下一个案发现场——米尔迪拉。
在这里,他们找到了那家破产的水果罐头厂。工厂的设备,已经被法院拍卖,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他们找到了工厂的前任工会主席,那个人告诉他们,就在工厂倒闭前,镇上突然出现了一批神秘的采购商,他们开出比市场价高三成的价格,疯狂地从果农手中抢购本该供应给工厂的桃子,彻底切断了工厂的原料来源。
马歇尔让他那位年轻的会计师,去追查这些采购商的资金来源。两天后,结果出来了。所有的资金,都指向了几家在墨尔本注册的、毫不起眼的贸易公司。而这些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无一例外,都与某个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模式,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马不停蹄的第三站,第四站……每到一处,他们都能发现同样的作案手法,同一个幕后黑手的影子。他们就像是在追查一个连环杀手,这个杀手的作案特征极其明显:先用优厚的条件引诱猎物,鼓励其过度扩张,然后在猎物最脆弱的时刻,同时从信贷、原料和销售三个方面,发动致命的联合绞杀。
调查的最后,马-歇尔手中,已经有了一份长达十几家企业的死亡名单,和一份厚达数百页的证据材料。
在一个深夜,调查团队下榻的简陋旅馆房间里,那位年轻的律师,在仔细研究了所有合同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教授,从法律上讲,我们几乎无法起诉他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他们所有的操作,都严格地,或者说,是巧妙地,规避了现有的商业欺诈法。每一个条款,单独来看,都是合法的。他们只是利用了信息的不对称,和我们那些年轻创业者经验的缺乏。他们是在用最精密的法律武器,进行着最肮脏的掠夺。”
“我知道。”马歇尔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那张总是充满学者式从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愤怒和寒意的表情。
他明白,他面对的,是一种怎样的敌人。他们不是传统的强盗,他们是穿着体面西装,手持法律文本的现代掠食者。他们利用亚瑟亲手建立起来的自由市场规则,来反噬这个市场本身。
返回堪培拉的火车上,马歇尔没有休息。他就着摇晃的烛光,亲自撰写着他的调查报告。这份报告,没有使用任何经济学的专业术语。它的语言,更像是一份法医的验尸报告。冰冷,客观,却又字字泣血。
当他最终回到总督府,走进亚瑟那间熟悉的书房时,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眼中布满了血丝。
“殿下,”他将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放在亚瑟的办公桌上,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不是正常的市场波动,也不是商业竞争。这是一场屠杀。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我们新兴工业基础的,冷血的屠杀。”
“他们是在用我们亲手铺设的铁轨,运送绞死我们自己孩子的绞索。他们是在用我们颁布的法律,来保护他们罪恶的行径。殿下,这场战争,我们不能再按照他们制定的规则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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