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夏日的暑气已经开始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上蒸腾。对于住在科灵伍德区贫民窟的玛莎·奥马利来说,这个夏天似乎比往年更难熬,空气中弥漫着下水道发酵的恶臭和煤烟的尘埃,让人透不过气来。
但今天,玛莎的心里却多了一丝期盼,甚至压过了那恼人的关节炎带来的疼痛。
玛莎今年六十三岁,是个典型的爱尔兰移民遗孀。她的丈夫在十年前死于巴拉瑞特金矿的一次塌方事故,连尸骨都没能挖出来。留给她的,只有一身因为长期在冷水中劳作而落下的肺病,以及这就四面漏风的板房。这十年来,她靠着给富人区洗衣服维持生计,那双手在肥皂水、冷水和漂白粉中浸泡得变了形,关节肿大,皮肤粗糙。
今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用木梳梳理了花白的头发,换上了一件只有去教堂做弥撒时才舍得穿的黑布长裙,甚至在领口别了一枚早已褪色的铜胸针。她要去邮局。
不仅是她。从清晨开始,科灵伍德邮局门口的那条史密斯大街上,就排起了一条蜿蜒的长龙。队伍里大多是像玛莎这样的老人:佝偻着背的矿工、在战争中缺了腿的老兵,还有那些失去了依靠的孤寡老人。他们手里攥着那张盖着联邦政府钢印的资产测试合格证,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今天是《联邦养老金法案》生效后的第一个发放日。
玛莎站在队伍里,心脏怦怦直跳,手心全是汗水。她这一辈子听过太多的许诺。那些穿着体面西装的政客们,在大选前总是站在木箱上说得天花乱坠,许诺面包,许诺牛奶,许诺更好的生活。但等到选举结束,那些许诺就会像肥皂泡一样破灭,留给穷人的只有更重的税收和更贵的面包。
“真的会给钱吗?”排在她前面的一个老汉回过头来,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眼睛里满是疑虑,“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叫哈里森的议员说,这笔钱会把国家拖垮。说这是从我们子孙后代口袋里偷来的钱。”
“那是他们老爷们的事。”玛莎小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工党的人说会给,我就信。他们在广播里发过誓的。”
队伍缓慢地蠕动。太阳越升越高,柏油路面开始发烫。终于,在站了整整三个小时后,轮到了玛莎。
她走到柜台前,双腿已经有些发软。柜台后的职员是个年轻姑娘,穿着整洁的制服,并没有像玛莎担心的那样摆出官僚的冷脸,反而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请出示证件。”
玛莎递上了那张合格证。姑娘接过去。
“玛莎·奥马利,资格确认无误。”姑娘的声音清脆,“这是本周的养老金,十先令。请在这里按个手印。”
一张印着袋鼠和鸸鹋图案的十先令纸币,被从窗口推了出来。
玛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钱按在手心里。十先令。对于那些富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顿下午茶的钱。但对于玛莎来说,这相当于她五天的收入。
她不用再去教会慈善机构排队乞求燕麦粥。这是国家给她的,是法律规定的,是她应得的。
“谢谢……谢谢……”玛莎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转过身,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邮局大厅的墙上,挂着一幅新的画像。那是年轻的亚瑟王子的肖像,他穿着军装,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
在这一刻,那个遥远的、高高在上的联邦,在这个爱尔兰老妇人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具体的、温暖的形状。
就在邮局门外的广场上,工党领袖比利·休斯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箱上发表演讲。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兄弟们!姐妹们!”休斯挥舞着拳头,依旧是那副激昂的姿态,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舞,“看看你们手中的钱!这不是施舍!这是回报!这是国家对你们一生辛劳的回报!是我们工党从那些资本家和地主的牙缝里抠出来的!”
“有人说我们要把国家搞破产!有人说我们要把钱拿去造军舰!我说,去他妈的!我们要造军舰,是为了保护这十先令不被抢走!只要工党还在政府里一天,这笔钱就永远不会断!”
台下的欢呼声震耳欲聋,那是发自肺腑的呐喊。休斯看着那些感激涕零的老人,心中那点因为妥协支持国防预算而产生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他明白,亚瑟是对的。面包和刺刀,确实是维护政权最稳固的两条腿。
与此同时,在数千公里外的西澳大利亚,另一种液体的流动,正在为这个国家注入另一种力量。
奎那那,这个曾经除了毒蛇和红土一无所有的荒芜沙滩,一直实行着二十四小时三班倒的工作制。夜里,巨大的电弧灯将工地照得如同白昼,蒸汽打桩机的轰鸣声甚至压过了印度洋的海浪声。
如今,一条长长的防波堤已经延伸到了深海,阻挡着印度洋的波涛。岸边的红土地上,排列着十几个巨大的白色储油罐。空气中弥漫着原油特有的刺鼻气味和海风的咸腥味。
埃奇沃思·戴维教授和总工程师埃利亚斯·索恩,此刻正站在刚建成的输油码头上。
而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叫杰克·布罗迪,工人们都叫他铁锤杰克,是负责输油管道铺设的工头,一个典型的西澳硬汉。
“这鬼天气,连蜥蜴都要被烤干了。”杰克吐了一口带着红沙的唾沫,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不过,索恩先生,管道算是接通了。为了焊接最后那几英里,我的兄弟们可是脱了一层皮。”
一艘满载着原油的油轮——南方之星号,正停靠在码头边。它是第一艘抵达这里的万吨级油轮。粗大的黑色橡胶输油管连接着油轮的输出口和岸上的泵站。蒸汽泵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声,将黑色的原油源源不断地注入岸上的储罐。
这些原油来自荷属东印度的苏门答腊,是联邦通过外交压力和商业手段,从荷兰人和美国人嘴里抢下来的份额。
“辛苦了,杰克。”索恩拍了拍工头的肩膀,“让兄弟们今晚加餐,算我的。”
索恩转过头,指着取样管里流出的粘稠黑色液体,眼中满是陶醉:“看那颜色,教授。比金子还漂亮。这就是我们舰队的血液。有了这些,我们的潜艇就能游得更远,我们的飞机就能飞得更高。”
戴维教授点了点头,他看着那黑色的液体,心中感慨万千。作为地质学家,他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这是工业文明的食粮。
“这一船油,足够悉尼号全速航行半个月。”戴维教授估算道,“但还不够。按照亚瑟殿下的要求,我们要在这里储备足够整个联邦海军消耗半年的燃料。”
“我们会做到的。”索恩自信地说,“二期工程的储罐基础已经打好了。另外,从达令山脉引水的管道也已经铺设了一半。有了水,我们就能在这里建炼油厂,把这些原油变成柴油和汽油。到时候,这里就是整个南半球的能源心脏。”
“对了,教授。”索恩像是想起了什么,“关于那个特殊的仓库建设?”
戴维教授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压低了声音:“那个项目是最高机密,不需要你操心,cSb的人会接手。你只需要负责把那片区域的围墙修得够高,通上电网,然后忘掉那里的一切。”
索恩识趣地闭上了嘴。他知道,在这个看似单纯的工业基地里,还隐藏着一些他无权知晓的秘密。比如那些在深夜里通过专列运来的、用铅皮箱密封的沉重货物,那是戴维教授之前在皮尔巴拉发现的“会发光的石头”。
堪培拉,随着圣诞节的临近,联邦宫也装饰起了彩灯和松枝。
亚瑟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广场上正在搭建的巨大圣诞树。工人们正在往树上挂着彩色的玻璃球和电灯泡。
这一年,对于澳大拉西亚来说,有了新的政府,有了新的盟友,有了石油,也有了人民的拥戴。
养老金的消息,以及各地民众对新政的积极反馈,已经通过报告放在了他的案头。亚瑟看着报告,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十先令,是他买下的最廉价的忠诚。它将这个国家最底层的人民,与联邦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喜庆的广场上停留太久,而是投向了遥远的北方,那个正在酝酿风暴的欧洲。
局长道尔刚刚送来的简报放在桌角。
简报的内容令人不安:欧洲的摩洛哥危机虽然暂时平缓,但德国和英法的裂痕已经无法弥合。威廉二世正在通过新的海军法案,提尔皮茨的造舰计划正在加速,德国的船厂里也在铺设无畏舰的龙骨。
而在远东,失去了战争赔款的日本,虽然在修养生息,但国内的激进情绪正在持续发酵。日本民粹主义者在东京街头游行,抗议朴茨茅斯条约,并对澳大拉西亚在战时的两面派行为耿耿于怀。
世界并没有因为一场战争的结束而变得和平,反而因为新力量的崛起而变得更加动荡。
“十先令可以买来一个温暖的圣诞节。”亚瑟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霜,“但买不来一个和平的世纪。”
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笔,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那是关于明年扩大海军招募、启动蒸汽轮机国产化攻关以及加速“潘多拉”矿石提纯研究的特别拨款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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