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被无限拉长。
陈远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向下冲锋的双腿,耳中是身后弟兄们狂野的呐喊,眼前是契丹军阵后方爆裂的火光与浓烟。然而,一股源自生死边缘的本能寒意,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他的脊椎,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眼角余光所及,那支冷漠的晋军阵前,一点幽蓝的寒星,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死死锁定了他的身形!弓已满弦,箭在弦上!
躲不开!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他正处在冲锋的势头上,身处陡坡,根本无从借力闪避!而那一箭,来自真正的军中神射,快、准、狠!
难道刚刚搅动战局,就要殒命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保护寨主!”
一声嘶哑却决绝的咆哮,猛地从陈远侧后方炸响!一道黑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在陈远的侧肩上!
是石头!
陈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重心瞬间偏离,向下冲锋的势头被打断,一个踉跄向侧面摔去!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支来自晋军阵中的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替陈远挡下这一劫的石头!箭矢巨大的力道直接穿透了他单薄的皮甲,从前胸贯入,后背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雨!
石头身体猛地一震,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兀自颤抖的箭杆,又抬眼望向被自己撞开的陈远,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血沫,随即眼神迅速黯淡,重重地扑倒在地,再无声息。
“石头——!!”
陈远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号!他看着那个一路跟随自己、机警悍勇的少年猎户,为了救自己,就这般毫无价值地倒在了这冰冷的战场上,心中瞬间被无尽的怒火与悲恸填满!
晋军!果然是你们!!
然而,战场没有时间给他悲伤。契丹军虽然指挥中枢遭到重创,陷入混乱,但毕竟人多势众,基层军官很快开始自发组织抵抗。而陈远这百余人从侧后方发起的亡命突击,也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契丹军的软肋,吸引了大量的火力!
“为石头报仇!跟胡狗拼了!”张彪亲眼目睹石头倒下,双眼瞬间赤红,如同疯虎般挥舞着狼牙棒,不管不顾地杀入混乱的契丹人群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赵铁柱也怒吼着带人紧随其后,一百多名黑云寨勇士,抱着必死之心,在数倍于己的敌军中左冲右突,悍不畏死,将“轰天雷”近距离投掷,用火油罐引燃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将混乱如同瘟疫般不断扩散!
他们的亡命打法,极大地缓解了被围黑虎军的压力。
黑虎军圆阵中,刘擎天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他看到了山梁上冲下的那支小小的、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队伍,看到了那面临时扯起的、“陈”字被烟火熏得模糊的旗帜,更看到了那名年轻寨主在乱军中搏杀的身影!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意外,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他没想到,在这个尔虞我诈、利益至上的乱世,在自己明显被当成弃子牺牲的时刻,前来救援他的,竟然是这个他试图招揽、甚至可能心存忌惮的年轻人!
“弟兄们!援军已至!黑云寨的陈寨主来救我们了!随我杀出去!跟陈寨主汇合!”刘擎天振臂高呼,声音嘶哑却带着绝境逢生的激荡!
“杀——!”
绝境中的黑虎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朝着陈远他们撕开的方向,奋力反冲击!
两股洪流,一股自上而下亡命突击,一股自内而外决死反扑,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谷地中,轰然对撞在一起!目标直指那已然陷入火海和混乱的契丹指挥中枢!
兀术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侥幸从第一波“轰天雷”的袭击中存活下来,但也被震得头晕眼花,狼狈不堪。他看着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的黑云寨军队和即将汇合突围的黑虎军,又惊又怒,尤其是看到自己珍贵的投石机和床弩大多被毁,更是心痛得几乎吐血!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他们!”兀术挥舞着弯刀,歇斯底里地怒吼。
然而,军心已乱,指挥不畅,加上黑云寨那种完全不顾性命的打法,契丹军的防线被冲击得摇摇欲坠。
陈远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为石头报仇!他手中那柄早已砍出无数缺口的弯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凄厉的风声,精准地收割着生命。他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却浑若未觉,状若疯魔。
张彪和赵铁柱紧紧护卫在他两侧,三人如同一个锋利的箭头,深深楔入敌阵!
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两支队伍在契丹军阵的核心区域,成功汇合!
“陈兄弟!”刘擎天冲到陈远面前,看着这个浑身浴血、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年轻人,重重一抱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两个字,“大恩!”
陈远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刘将军,此地不宜久留!合力冲出去!”
“好!”刘擎天也不废话,立刻指挥还能战斗的黑虎军残部,与陈远的人合兵一处,组成一个更紧密的锥形阵,不再恋战,朝着契丹军阵型被撕开的口子,亡命向外冲杀!
而远处那支晋军,在射出那致命一箭后,竟然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战场,仿佛在欣赏一出与他们无关的戏剧。这种诡异的沉默,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心寒。
凭借着“轰天雷”造成的初始混乱和决死的勇气,联军终于冲破了契丹军摇摇欲坠的包围圈,一头扎进了战场边缘的黑暗山林之中。
身后,是契丹人愤怒却已无力组织有效追击的吼叫声,以及那片依旧在燃烧的战场。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队伍才停下来,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痛交织在一起。
清点人数,黑云寨出发时一百余人,此刻包括伤员,仅剩不到六十。黑虎军更是凄惨,原本近五百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足两百残兵,个个带伤,士气低迷。
陈远走到被小心翼翼放置在一块岩石下的石头遗体旁,缓缓蹲下,替他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少年的身体尚有余温,脸上还残留着推开他时的决绝。陈远沉默着,用手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心中的怒火与悲伤如同岩浆般涌动,却被他死死压在冰冷的表象之下。
刘擎天走到他身边,看着石头的尸体,叹了口气,低声道:“陈兄弟,节哀。这位小兄弟的恩义,我刘擎天,我黑虎军上下,铭记于心!”
陈远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冰冷:“刘将军,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契丹和晋军,为何会联手对付你?”
刘擎天脸上露出一丝惨笑,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愤懑:“为什么?因为我们碍了他们的路!耶律斜轸想要一个安稳的南下通道和后方,晋国那位招讨使想要一份‘肃清边患’的军功,好向晋王请赏!而我们这些不服王化、不受招安的‘义军’,便是他们交易中最合适的牺牲品!可笑我刘擎天,自诩精明,却也被那晋使赵青虚言所惑,以为真能左右逢源……”
赵青!又是他!
陈远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爆射。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断后的黑虎军哨骑,踉跄着追了上来,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的消息——
“将军!陈寨主!我们……我们可能被跟踪了!后面有尾巴,人不多,但动作很专业,不像契丹人的风格……倒像是……像是晋军的夜不收(斥候)!”
晋军的夜不收?!
他们还不肯罢休?是想确认他们的死亡?还是……另有图谋?
陈远与刘擎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刚刚脱离虎口,似乎又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这片黑暗的山林,仿佛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而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晋国招讨使,他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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