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坐在接应他的轿车里，在南京街道上行驶。
窗外的景象与过去并无二致，但陈默的心境已然不同。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刚刚抵达，需处处小心试探的初来者；而是一个重新踏入龙潭虎穴、迎接考验的潜伏者。
他默默记下沿途经过的主要路口、标志性建筑以及军警岗哨的位置，这些细节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秘密情报组总部，并未在显眼政府机构内，而是藏身于南京鸡鹅巷深处，几栋外观普通的四层灰砖小楼，隐蔽在茂密的法国梧桐后。若非大门口有便衣警卫有意无意实的徘徊，几乎与周围的民居楼无异。
陈默坐在接应的轿车里，看着门口荷枪实弹的武装警卫，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公文包的锁扣。
秘密情报组总部，是戴笠掌控全国情报网的核心，也是他需要继续潜伏的“龙潭虎穴”。
车子刚停稳，警卫和接待人员就上前检查证件。
接待人员递上盖有戴笠私人印章的调令，警卫仔细核对后，又用审视的目光扫过陈默，才侧身放行：“陈上尉，里面请，接待室在东楼一层。”
走进院落，陈默才发现这里比过去还要严密：院墙顶端缠绕着带刺的铁丝网，墙角装有隐蔽的探照灯；走廊里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特务，腰间鼓鼓囊囊的，显然配着枪；往来人员手里的文件都用牛皮纸袋密封，传递时还要低声核对暗号，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默的目光却快速记录着地形：东楼是接待和档案区，西楼是核心办公区，北楼最高，应该是戴笠的办公室；走廊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口有两个警卫值守，那是机密档案室——藏着国民党最核心的情报。
接待室不大，摆着几张木质长椅，墙上挂着“忠孝仁义”的匾额，与窗外的武装警卫形成诡异的对比。
陈默刚坐下，就有一个女特务送来一杯茶水，茶杯是搪瓷的，杯底印着“情报组专用”字样。
他端着茶杯，假装喝茶，眼角却留意着进出接待室的人：
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匆匆走过，手里拿着一份标有“绝密”的文件，眉头紧锁；
两个男特务低声交谈，提到“清党名单”“明日执行”，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还有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穿着军装，肩上扛着少校军衔，走进来时，所有特务都恭敬地打招呼——想必是总部的高层。
等了一小会儿，戴笠副官小于到来，老熟人见面自然寒暄了两句。小于将他引导到二楼的戴笠门前。
陈默敲了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来！”
他推门而入，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戴笠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并没有抬头。
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半，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戴笠半明半暗的脸，显得格外冷峻。
陈默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老师，学生陈默回来复命！”
戴笠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上下打量了陈默一番，那眼神似乎能穿透西装，直抵内袋里的“和”字铜扣。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
“陈默啊，”戴笠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上海一行，辛苦了。听说，你在那边，和青帮、和洋行，都处得不错？”他的话语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
陈默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开始敲打了。
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气平稳地回答：“学生为党国效力，不敢言辛苦。在上海主要是依循总部的指示，利用家族旧关系与青帮周旋，与洋行往来也是为了更好地伪装身份，获取必要的信息。一切行动，都以完成任务为首要。”
戴笠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从桌上拿起另一份卷宗翻开：“你带回来的关于上海工运的情报，初步看，有一些价值。尤其是青帮与军需处的那些勾当……哼，这些蠹虫。”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上海的局面复杂，共党狡诈，有些深层次的东西，不是浮于表面就能看清的。你觉得，上海工运的核心，真的被你摸透了吗？”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回答得太浅，显得无能；回答得太深，又可能引火烧身，甚至牵连上海的组织。
陈默略微沉吟，谨慎地选择措辞：“学生在明，敌人在暗，不敢说完全摸透。但根据接触和观察，上海工运组织严密，行动诡秘，其骨干分子多利用合法身份作掩护，传递信息渠道多样且隐蔽。属下带回的名单和渠道信息，是所能接触到的最核心部分。至于更深层次……恐怕需要时间，或者从其他方面寻找突破口。”
他既肯定了自身工作的价值，又留有余地，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
戴笠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说得不错。所以，总部调你回来，就是希望借助你在上海的经验，协助彻底肃清南京的共党网络。南京是首都，决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他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情况有些变化，从今天起，你先加入‘肃清专项小组’，担任副组长，负责对已捕获或嫌疑分子审讯，及相关情报的甄别分析。你要把在上海对付共党的那套‘经验’，好好用起来。”
陈默心中一震。让他参与审讯和情报甄别？这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这意味着直接面对被捕的同志，面对参与残酷的刑讯，甚至可能被迫参与其中。这比他预想的任何岗位都要残酷和艰难！
“是！学生一定竭尽全力，不负老师的信任。”陈默压下心中的翻腾，沉声应道。此刻，他的任何犹豫都立即可能会招致怀疑。
“很好。”戴笠似乎满意了他的态度，挥了挥手，“具体工作，王组长会给你安排。你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先去熟悉一下环境。记住，月底之前，我要看到实际成效。”
“是！”陈默再次敬礼，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与狡猾如狐戴笠的每一次交锋，看似表面平静，实则凶险万分；他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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