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忌自太白峰下,径直往重阳大殿行去。
还未踏入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叶师弟!”
人未至,声先闻。
尹志平已自掌教位上离座,大步流星迎了出来,脸上堆满热络笑意,便要来扶叶无忌:“你可算出关了!数日不见,为兄心中,真是想念得紧啊!”
叶无忌瞧着他那张热切的脸,心中却如古井不波。
此人野心勃勃,被自己废了子孙根,竟还能装出这般兄友弟恭的模样,城府之深,倒教自己先前小觑了。
他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尹志平的双手,只拱手为礼,淡然道:“不敢劳代掌教师兄挂心。”
尹志平双手悬在半空,脸上笑意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转而搭上叶无忌的肩,热情不减地将他往殿内引去:“来来来,叶师弟,外头风大,快请上座。”
他不由分说,将叶无忌按在仅次于自己的客座首位之上,又对着左右侍立的弟子朗声吩咐:“眼下没点活泛气么?还不快给叶师弟奉上新采的君山银针!”
一番做作,满殿道士尽收眼底,无不暗自揣摩。
尹志平这才清了清嗓子,端起了代掌教的架子。
“叶师弟,杨师弟,”
“此番襄阳之行,非为寻常走动。外头,是蒙元铁骑的滔天凶焰;里头,是我全真教的百年清誉。此行之重,关乎天下苍生,你们二人,可明白么?”
他见二人不语,又道:“你们皆是我全真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此去襄阳,务必要谨言慎行,一言一行,皆代表我玄门正宗的脸面,万不可堕了我全真威名。”
“到了襄阳城,见着郭靖郭大侠与丐帮黄蓉黄帮主,当多行请教。郭大侠乃当世巨擘,你们要代我全真上下,向他伉俪问安,万不可失了礼数。”
“路上若遇江湖同道,亦切记以礼相待,我全真弟子,当有容纳百川的气度。”
这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有关切师弟的温情,又有执掌教派的威严。
若非叶无忌深知其底细,险些都要以为这尹志平当真是个心怀教门,顾全大局的仁厚师兄了。
“代掌教师兄金玉良言,师弟自当铭记。”叶无忌站起身来,微笑拱手道,“定然不负师兄所托。”
杨过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只是抬手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尹志平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火气,却也未当众发作。
他转而拍了拍叶无忌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就好!路途遥远,盘缠可还够用?若有短缺,只管与我说,师兄这里,绝不会亏待了自家兄弟。”
“多谢师兄厚爱,盘缠足矣。”叶无忌淡淡回道。
古墓中的金珠玉器,只怕比这整个全真教的积蓄还要丰厚,又岂会在意尹志平这点小恩小惠。
又虚情假意地寒暄了几句,叶无忌便称赶路要紧,与杨过一同告辞。
二人转身踏出重阳大殿。身后,尹志平负手立于殿前,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他脸上的笑容才一分分地冷了下去。
……
山路蜿蜒,松涛如怒。
叶无忌与杨过并肩而行,一路无话。
行至半山腰一处断崖,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云雾缭绕之间,重阳宫的殿宇飞檐在云海中若隐若现,一如仙家楼阁,庄严肃穆。
叶无忌心中念头起伏,恍如隔世。
谁能想到,不过两年半光景,自己竟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赶考秀才,成了如今这般身负绝艺的江湖人。
若非当年进京途中,恰巧遇上郭靖和杨过,自己怕是连这神雕世界的大门都摸不到。
“叶师兄,你看那是什么鸟?身上五颜六色的,叫得跟唱曲儿似的,真好听!”
杨过的声音打断了叶无忌的思绪。
他转头看去,只见杨过正指着远处一株古松的树梢,那里立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长尾小鸟,正自梳理羽毛,引吭高歌。
少年脸上,满是对山下世界的向往。
这小子,当真是出了樊笼的鸟儿。
“下山之后,想去哪儿?”叶无忌唇角微勾,开口问他。
“想去的地方可太多啦!”杨过眼睛霎时放出光来,他兴奋地掰着手指头,“我想去扬州,听说扬州的瘦马非常出名,不知比草原上的马如何?我还想去钱塘江,听说钱塘大潮一浪翻过一浪!”
“骑扬州瘦马,观钱塘大潮,师兄,你不向往吗?”
叶无忌嘴角忍不住抽搐,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不急,”他拍了拍杨过的肩膀,“江湖路远,日后再说。”
二人不再耽搁,身形一展,足下生风,朝着山下掠去。
此刻尚是五月底,距离八月十五的襄阳英雄大宴,尚有两个多月。
时间充裕,二人也不急于赶路,索性放缓了行程,一路行侠,一路游历,倒也逍遥自在。
这一日,二人行至常乐镇。眼见天色将晚,便寻了一家客栈歇脚。
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喧嚣嘈杂。南腔北调混杂一处,正自高谈阔论,酒气、汗气与饭菜香气混在一起,正是江湖上最寻常不过的烟火气。
叶无忌与杨过寻了个靠窗的僻静位子坐下,点了几个小菜,一壶浊酒。
“列位听说了没?那个自称‘欢喜佛’的淫贼,前几日又在邻县犯事了!”邻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关西大汉,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压低了声音,眼中却满是怒火。
“何止是犯事!”他对面一个身形瘦削、眼窝深陷的汉子接过话头,声音更是阴冷,“简直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上个月,城西王屠户家的闺女,才刚过了及笄之礼,就被那贼人给……唉!”他说到此处,重重摇了摇头,满脸的愤恨与不忍。
“造孽啊!”席间有人叹息。
“官府就不管么?任由这等恶贼横行?”
“管?如何管!”那络腮胡大汉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前番关中‘三义庄’的三位庄主联手围剿,都是成名多年的好手,结果呢?连人家的衣角都没摸到,反倒折了两位兄弟!听说那贼秃的武功邪门得紧,身法如鬼似魅,出手阴毒,不是我中原人士的路数。他头上常年裹着一块白布,倒跟天竺来的番僧一个打扮。”
“最可气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那瘦高个一脸神秘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人听了去。
“那贼人前日竟放出话来,说他此番……看上了咱们镇上何员外家的千金!”
此言一出,周遭几桌的谈话声都静了静。
“他还给何家定了日子,就三天!”瘦高个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今晚便是第三日!他让何员外把他家小姐洗剥干净了,在闺房里乖乖等着!若是敢报官,或是请人助拳,便要……便要血洗何家满门!”
“什么?!”
“竟有如此嚣张狂悖的贼人!”
大堂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砰!”
一声脆响,杨过手中的酒杯竟被他生生捏出数道裂纹,酒水洒了一桌。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少年人的血气直冲头顶,霍地站起。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邻桌的几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来,见是两个年轻道士,脸上露出几分诧异。
叶无忌抬手,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小二招了招手,声音平稳:“小二,给那几位壮士,再送一壶上好的‘竹叶青’过去,算在我的账上。”
那几位汉子见叶无忌一身玄色道袍,气度沉凝,又这般客气,脸上警惕之色稍减。
络腮胡大汉抱拳道:“多谢这位道长了。只是此事……唉,道长还是莫要掺和为好。”
叶无忌端起自己完好的酒杯,朝着那桌遥遥一敬,目光清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辈习武之人的分内之事。”
他放下酒杯,这才开口问道:“几位大哥可知,那采花贼约的是何时辰?”
瘦高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贼人传话,说是今夜子时。”
“那何员外呢?他难道就坐以待毙?没去报官,或是请江湖好手帮忙?”杨过忍不住追问,声音中满是焦急。
络腮胡大汉冷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帮忙?何员外那老小子,出了名的贪生怕死!我听说,他这两日早已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连官府都没去报备一声。看那架势,竟是……竟是真打算牺牲自己女儿,以求全家平安了!”
“什么!”杨过如遭雷击,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这……这还是人做的事吗?!虎毒尚不食子啊!”
叶无忌伸手,按住了杨过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目光转向那几位汉子,又问:“那何员外家在何处?”
瘦高个抬手,指了指窗外东面。
“不远,就在镇东头,最大最气派的那座宅子便是。门口挂着两个扎眼的大红灯笼,好认得很。”
叶无忌点了点头,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不再多问,只是与杨过默默地吃着酒菜。
大堂里的议论声渐渐平息,食客们吃饱喝足,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夜渐深,窗外月上中天。
叶无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几乎是同时,杨过也抬起了头来。
“师兄,这事……”
叶无忌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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