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藏录 · 第五十七章：
山泉涤秽与虎影疑踪
晨曦普照，金光寺在阳光下显露出，更多破败的细节，却也少了几分夜间的阴森。
妙善开始了她在金光寺，正式落脚后的第一天。
首要之事，是解决饮水。
昨日她已发现院后有一眼山泉，水质清冽甘甜。她提着那只破旧的水桶，沿着屋后一条被荒草掩盖的小径走去。
泉水从石缝中汩汩涌出，汇成一个不大的水洼，然后沿着山势向下流淌。
妙善俯身，用手掬起一捧泉水，入口清甜，带着山石特有的凛冽气息。
她仔细清洗了水桶，然后打满一桶水，提回寺中。这简单的劳作，在她看来，却有一种仪式般的庄重感。
一瓢清水，先恭敬地洒在佛台前后，涤去尘埃，算是以最朴素的方式为佛净地。
然后才开始考虑，自身的饮用和清洁。
她的食物所剩无几，只有那小半个粗面饼。但她并不慌张。
山野之间，自有生机。她认得一些可食用的野菜、野果，只要用心寻找，维持生计并非难事。
修行之人，粗茶淡饭，乃至餐风饮露，亦是常事。
整个上午，她都在继续清理寺院。
她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费力地磨了磨，
便开始清理院落中，过于茂盛的杂草，尤其是那些已经蔓延到殿基、加速木材腐朽的藤蔓。
汗水很快湿透了，她的粗布衣衫，手掌也被粗糙的刀柄磨得发红，但她毫不在意。
劳作间隙，她会停下来，感受着山间的阳光和清风，倾听自然的声响。
她能感觉到，那头猛虎并未远离。一种若有若无的被注视感，时常萦绕着她。
她知道，它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隐匿在林木之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没有试图去寻找它，也没有刻意回避这种感觉。
她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如同山间的一棵树，一块石，自然而又坦然。
午后，她决定扩大活动范围，一方面熟悉环境，另一方面寻找食物。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寺庙，周围的山林边缘行走，采摘了一些嫩绿的荠菜、马齿苋，
还在向阳的山坡上发现了，几棵野生的山莓，虽然果实尚小且酸涩，但也能果腹。
在这个过程中，她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那头猛虎的存在。
它似乎一直在与她保持着一段固定的、安全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跟随着她。
有一次，她甚至瞥见一道金色的身影在远处的灌木丛后一闪而逝。
妙善心中越发肯定，这头虎的行为模式极其异常。
它有着充足的机会发动攻击，但它没有。
它更像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和疑虑的“观察者”。
傍晚时分，她回到寺中，用找到的破瓦罐煮了一罐野菜汤，就着最后一点面饼，简单地用了晚斋。
虽然清苦，但她心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
夜幕再次降临。青灯被再次点亮。
如同昨夜一样，当月光洒满庭院时，那头猛虎的身影，准时地出现在了院门之外。
它依旧是那个匍匐警戒的姿态，目光灼灼。
但妙善敏锐地察觉到，今夜，它似乎有些不同。
它的呼吸声比昨夜略显粗重，那琥珀色的眼眸中，除了警惕和困惑，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苦？
它庞大的身躯偶尔，会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一下。
妙善心中一动。她依旧盘膝坐下，但没有立刻开始诵经。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它，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慈悲。
过了一会儿，她尝试着，如同昨夜一样，将那份宁静善意的意念传递过去。
但这一次，她更加专注，更加柔和，仿佛在试图用精神的力量，去安抚一个受伤的灵魂。
猛虎似乎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它抬起头，与妙善对视。
月光下，妙善清晰地看到，它的眼神不再像昨夜那样充满，纯粹的野性抗拒，而是流露出一种……挣扎？仿佛在与体内的某种东西抗争。
突然，它猛地甩了甩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痛苦意味的低吼。
它站起身，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两步，然后又猛地盯住妙善，那眼神瞬间变得有些狂乱，充满了攻击性！
妙善心中警兆微生，但她依旧没有动。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恐惧或退缩，都可能引爆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她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意念集中，如同在内心点亮了一盏更明亮的灯，那光芒并非刺眼，而是温暖、坚定、包容。
她将自己对佛法“慈悲喜舍”的理解，对众生皆苦的体悟，化作最纯粹的精神力量，无声地笼罩过去。
“苦楚，可以说出。暴戾，无法解脱。”她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心灵。
那猛虎前冲的态势猛地一滞！它狂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清明与剧烈的挣扎。
它看着妙善，看着那盏青灯，看着那尊残破却依旧悲悯的佛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它体内的那股灼热能量，似乎在此刻达到了某个临界点，与妙善传递过来的清凉宁静之力激烈冲突着。
终于，它没有扑上来。
它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妙善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包含了痛苦、愤怒、迷茫，甚至还有一丝……求救？
然后，它猛地转身，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痛苦的长啸，震得山林落叶纷纷，随即如同昨夜一样，飞快地窜入了黑暗的密林，消失不见。
但这一次，妙善看得分明，在它转身跃入林中的那一刹那，借着月光，
她似乎看到它后腿靠近脊背的某处皮毛，隐隐透出一股极其黯淡、极其不祥的……黑紫色异样光泽！
那不是伤痕，更像是一种……侵蚀？一种诅咒？
妙善心中巨震，豁然开朗！
这头猛虎的异常，并非天性，而是因为它本身，也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和束缚！
那“猛虎叼僧”的传闻背后，恐怕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它或许，并非加害者，而是……另一个形态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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