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一个小小的身影循着血迹奔跑在山路上，暮色漫过山脊，浓稠的黑色从云端一路泼到林间。
太阳已经落下半晌，木屋的轮廓终于从松林后浮出，源翼清突然驻足。
风里的铁锈味异常浓烈。
黑发少年下意识摸向腰间的药镰，刀刃上映出一抹冷光，他看见门缝下渗出黑红的黏液，被月亮映出诡异的光。
推门的瞬间，血腥气混着药香扑面撞来。
药碾翻倒在榻榻米上，草药的碎屑洒了一地，被暗红的溪流浸成诡异的绛紫色。老人伏在案头，一柄骨刃贯穿他佝偻的脊背，血液喷溅的痕迹布满小屋。
“惠日……爷爷……”
源翼清踉跄着跪下，指尖触到师父青灰的脸——凉的。
窗户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少年猛地回头，药镰在月色中划出一道银弧。一道黑影蹲在窗梁上，被月光勾勒出畸形的轮廓。那人影的脊骨刺破皮肤，森白骨刺如荆棘倒生，下颌骨裂至耳根，露出锯齿状的獠牙。
怪物的喉骨摩擦出沙哑的笑，指节敲了敲颈间镶嵌的骨片：“今天运气倒是好，刚杀了个老家伙，转头就有个小的送上来。”
源翼清握镰的手骤然收紧。
骨刃对着他当头劈下，他嗅到腐肉与铁锈混杂的腥气。药镰格住骨质的利爪，金石相击的火星溅在脸上，烫得他瞳孔骤缩。怪物的腕骨突然暴长三寸，骨刺擦着少年耳畔掠过钉入身后的梁柱，木屑如雪纷飞。
“你的血……”怪物深深吸气，露出迷醉的神情，“啊……是稀血吗。”
药篓被踢翻，药草散落满地。源翼清翻滚着躲过横扫的骨鞭，后腰撞上药柜时，十几只瓷瓶噼啪炸裂。紫苏与艾草的粉尘腾起，怪物发出恼怒的低吼，骨刺如暴雨倾泻。少年蜷身滚进案底，骨刺擦着发梢钉入地板，离他咽喉只差半寸。
喘息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一滴血顺着下颌滴落，在草席上绽开细小的花。源翼清的身体突然僵住，血珠坠地的瞬间，他看见层层幻影：
【阴雨绵绵的町街，落魄武士跪在泥泞中，怀中抱着面色青紫女童。】
【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将染血的手指点在武士的眉心，在头颅正中戳出一个小洞】
【月光下，武士看着自己骨节暴突的手掌刺入女童咽喉。】
“你杀过重要的人吧？”源翼清突然说。
怪物的动作凝滞了。
少年这几年经常在山中与野狗、野狼搏斗，这一瞬的破绽足够他抓住。源翼清撞翻木案，药镰斩向鬼的颈侧。刀刃切入骨缝的刹那，更多画面涌入脑海：
【披黑色披风、红色上衣的人在暗巷驻足，嘴角擎着一丝玩世不恭。】
【骨刃刺穿惠日胸膛时，老者唇边还带着残留的隐隐笑意。】
【白骨包裹的怪物正吞咽着什么，发出似哭非哭的“呜呜”声。】
“闭嘴！”怪物的嘶吼震落梁上积灰。骨鞭横扫，重重劈在源翼清的身上。少年带着药镰横飞出去，撞碎了木门，在雪地中滚了几圈才停下。源翼清咳出的血珠在素绢般的雪地上绽开红莲，他右臂的衣袖已经碎成布条，裸露的皮肤上被打出一条暗红色的鞭痕。
“你小子有些邪门。”怪物向源翼清走来，脖颈的伤口迅速愈合。脊椎节节爆响，刃锋拖过积雪时腾起苍白的雾霭。
少年弓着腰艰难地爬起，紧紧攥着药镰，手臂因过于用力而爆出青筋。雪粒刮过面颊的触感突然变得粘稠，源翼清意识到那是自己左额淌下的血。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怪物的每一个动作。
骨鞭再次裹着腥风劈来，少年旋身用药镰挡了一下骨鞭，檀木柄承受巨力弯成惊心动魄的弧线。他借着反弹力道滚向右侧雪堆，原先立足处炸开的冰碴如同千百把剔骨刀擦着耳际飞过。
“我要一点一点挖出你所有的脏器。”怪物咧开的下颌垂落腐臭的黏液，脊椎突然暴长三寸，嶙峋指骨化作七节鞭横扫而来。源翼清翻身后仰，鞭稍擦过胸口，三层棉衣竟如宣纸般绽开。
源翼清踉跄退到一棵巨木前，雪层在靴底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药镰与再次袭来的骨刃相撞，少年听见腕骨裂开的脆响。药镰的刃与木柄的连接处断裂，飞溅的木刺扎进虎口。怪物飞身上前，膝盖重重顶在他胃部，少年跌进雪堆，喉间喷出的热血在月光下划出凄艳的抛物线。
“游戏结束。”怪物踩住他膝盖缓缓施压，源翼清听见自己关节软骨发出碾米般的闷响。
剧痛撕开曾经的记忆，他忽然看见自己的父母和弟弟也是这般躺倒在血泊里，而自己只能跪在一旁，看着生命最珍贵的东西一寸寸碎裂。
“爸爸……妈妈……”
濒临昏厥的刹那，右眼角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银针沿着泪腺刺入颅骨，灼烧的感觉顺着血脉游走进心脏。
怪物的利爪距离眼球仅剩半寸时，世界在源翼清眼中突然变得缓慢——他看见鬼物喉结滚动的频率，看见雪片悬停在睫毛尖端，看见三十步外断折的树枝。
突如其来的力量涌现，源翼清侧头躲过致命的骨刃，趁机抓起浸透自己鲜血的冻土扬向敌人眼眶。
怪物闻到源翼清血液的味道，像喝了一大口醇酒，神情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暴怒的嘶吼震落树枝上的积雪。少年忍着剧痛强行将折断的腕骨复位，扑向被击飞的镰刃，不顾被锋利的镰刃割伤的手掌，转身躲过一次攻击，而后挥刃向怪物的脖颈，一气呵成。
怪物忙用骨刃挡住利刃，那镰刃被轻易的击飞，好似没有一丝力道。怪物一愣，却见源翼清手握因折断而变得尖利的木柄，好似武士冲锋一般撞入他的怀里，将那长枪刺入他的胸膛。
怪物被撞得向后仰倒，颈椎撞在冻土上发出玉器碎裂的清音，那木柄将他与大地钉在了一起。他正要挣脱束缚，头部突然被重物击打，让他的大脑陷入混乱。源翼清骑在怪物身上，一拳一拳重重砸向怪物的头，不知疲倦。
“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少年嘶哑的计数混着齿间血沫。在不知挥了多少拳后，源翼清一拳扑了个空，打在雪地上，回过神他发现怪物的头有一半已经化为灰烬。
朝阳的金线正沿着他染血的脊梁攀爬，怪物残余的半张脸在晨光中泛起涟漪。他依然盯着怪物，却见怪物的另半张脸似哭似笑，眼角流下泪水。
“谢谢……你啊……”
怪物的声音随着身躯一同消散。
少年仰面倒在正在融化的雪上，充血的眼球里盛着整个燃烧的黎明。
意识陷入昏暗的最后时刻，他仿佛看见了一团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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