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锐被废，朝堂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大清洗。
曾经依附睿亲王的官员或被罢黜，或被下狱，一时间风声鹤唳。
而萧彻以铁腕手段迅速稳定了局势，将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新政的推行，少了最大的掣肘，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在各地铺开。
而御书房，却变得比以往更加寂静。
萧彻将自己埋首于无尽的政务中，用忙碌麻痹着那颗空落落的心。
他不曾再踏入静心苑，只是每日雷打不动地询问太医沈砚的病情，
得到的回答总是“沉疴难起，油尽灯枯”，每一次这样的回禀，都像是在他心上凌迟。
静心苑内
沈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醒来，意识也时常模糊，视野里总蒙着一层灰翳。
窗外积雪早已融化，那棵萧彻命人移植来的梨树也已经长出嫩芽。
这日午后，沈砚难得有了一丝清明。
他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绿意，忽然对伺候在旁的宫人极其微弱地吩咐：“取……棋盘来。”
宫人一愣，看着沈砚气若游丝的模样，犹豫道：“大人，您的身子……”
“……去。”沈砚闭了闭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宫人不敢违逆，只得取来了沈砚惯用的那副白玉棋盘和两盒暖玉棋子。
沈砚看着棋盘，沉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却久久未能落下。
他在等。
约莫一炷香后，静心苑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萧彻终究还是来了。
他站在院中，隔着开着的支摘窗，看着屋内那个坐在床上，对着棋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背影，脚步如同灌了铅，沉重得难以迈入。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面对他的疏离，面对他那句“胡言乱语”，更面对……自己那已然明了，却似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心意，以及那迫在眉睫的失去他的恐惧。
“陛下，既然来了，何不入内，手谈一局？”
沈砚没有回头，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虚弱的气音，却清晰地传到了萧彻耳中。
萧彻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片刻，终是抬步走了进去。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那副冰冷的棋盘。
他在沈砚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对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心里如同压着巨石。
沈砚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然后，极其缓慢地，将指尖那枚白子，落在了天元之位。
萧彻微微一怔。
天元乃棋盘中心，寓意深远，但沈砚平日与他对弈，鲜少第一手落于此。
他拈起一枚黑子，谨慎地应了一手。
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两人都未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对弈。
沈砚落子极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心力，指尖颤抖得厉害，额间不断渗出虚汗。
萧彻亦是心绪不宁，棋路失去了往日的锐气，显得有些滞涩。
棋至中盘，局势未明。
沈砚忽然停下了落子的动作，抬起眼，看向萧彻。
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清明与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
“陛下，”他开口，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匈奴…和亲虽拒，然漠南辽阔，部族……混杂，非仅靠兵威……可长久。”
萧彻执棋的手一顿，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沈砚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语速缓慢，却字字清晰：
“臣…有一计，可不成亲而收草原，使其永为我大晏屏障。”
萧彻瞳孔微缩，屏住了呼吸。
“其一，文化融合。”沈砚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仿佛在棋盘上推演着他的战略，
“于漠南择要地，设都督府，派遣能干官员，推广农耕，教授文字、礼仪。
许匈奴子弟入官学，优异者可入仕朝堂。使其渐习大晏之风，认同大晏。”
“其二……经济控制。”他顿了顿，缓解着胸腔的憋闷，
“开设更多榷场，但盐、铁、茶、绢等紧要物资，需由官府专营，或严格管控。
以其……牛羊、马匹、皮货……交换。
使其生计，渐赖于我……则不敢轻易背叛。”
“其三……分化瓦解。”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依旧坚持，“拉拢…亲近我朝之部落，赐予官职、财物；打击…顽固反抗者。使其内部…不能合一则易…为我所制。”
“此三策……行之以十年、二十年为期，潜移默化…则漠南可真正纳入版图，胡汉或可真正……相安。”
他说完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不得不伸手撑住炕桌边缘，
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萧彻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已不是简单的军事策略，这是着眼于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长远国策！
是真正的帝王之术，是胸怀天下的格局！
沈砚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为他谋划的，不是一个战术的胜利，而是一个时代的基石！
他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看着他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将这安邦定国之策交付于自己的执着，
那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棋盘，想要扶住他。
“别过来！”沈砚却猛地抬手制止，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种尖锐的抗拒。
他抬起眼，看向萧彻，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决绝的清明，“陛下…此策需耐心，需一代代人…坚持，切莫……急功近利。”
他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
萧彻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懂了沈砚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告别，是一种将他推开，独自走向终点的决绝。
“阿砚……”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痛楚。
沈砚缓缓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只是盯着棋盘上那未尽的棋局，轻声道：“臣……累了，陛下……请回吧。”
萧彻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重新封闭起来的侧影，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的脆弱，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了喉间一声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哽咽。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静心苑。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失控，会不顾一切地将他禁锢在身边。
听着那仓促远去的脚步声，沈砚强撑着的身体终于彻底垮了下去，伏在桌上，咳出的鲜血染红了白玉棋盘，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凄艳而绝望。
【任务进度：96%。最终阶段启动……】
96%……
只差最后一步了。
沈砚望着棋盘上那刺目的红，意识渐渐模糊。
阿彻，这万里江山……我终于……替你……铺好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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