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整。
陈末推着那辆印有“第七区环卫”字样的灰色清洁车，准时出现在第三大道东段的入口。
车轮碾过潮湿的沥青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辘辘声。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预设的机械——挥扫、归拢、倾倒，每一个环节都高效、简洁，没有一丝多余的力量浪费，也没有一秒时间的延误。
街道开始苏醒，悬浮车流的嗡鸣与早点摊的嘈杂逐渐汇聚成城市背景音。但这些声音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陈末周身之外，他的眼神空洞，缺乏焦点，仿佛只是在执行一段早已编译好的程序，而周围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的环境变量。
“喂！陈末！”
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机械的韵律。穿着不合身制服、腆着肚子的工头王胖子大步走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用手指几乎要戳到陈末的鼻尖。
“你他妈是死人啊？昨天b区三号垃圾箱的分类误差率超过了0.5%！跟你说了多少次，‘可回收物’里不能混入沾了油污的餐盒！你那脑子是不是当初在禁区里被吓傻了，现在都转不过弯来？”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末脸上。
陈末停下了动作，平静地看向王胖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惶恐，甚至连一丝被打扰的不耐都没有。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了所有投射过来的光线与情绪。
“根据《第七区环卫管理条例（修订版）》第3章第12条，”陈末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任何波澜，“沾染油污超过表面积30%的纸质或塑料制品，应归类为‘其他垃圾’。昨日b区三号垃圾箱内，该类物品占比为0.47%，未达到‘混入’定义的阈值。你的指控不成立。”
王胖子被这一串冰冷、精确的数据砸得一懵，随即怒火更盛。他最讨厌的就是陈末这种眼神，这种语气，好像自己在他面前只是个跳梁小丑。
“你…你他妈还敢顶嘴？！”他扬起手，作势要打，但手臂挥到一半，却僵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陈末的眼神。
那不是挑衅，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漠然。那是一种…纯粹的“观察”，就像科学家在观察培养皿里的微生物，或者程序员在检查一行代码。在这种目光下，王胖子感觉自己所有的愤怒和嚣张，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冗余数据。
他悻悻地放下手，骂骂咧咧地走了。“…疯子，怪物！活该你一辈子扫大街！”
陈末收回目光，推着清洁车，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路线。王胖子的辱骂，如同拂过金属表面的微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上午，八点整。
城市中心广场，巨大的全息广告屏骤然亮起，打断了日常的喧嚣。原本播放的商业广告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庄重、激昂的画面。
“插播紧急新闻！全体市民请注意！”
主持人充满煽动性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
“就在此刻，由我们人类的骄傲，S级强者，‘雷神’雷昊所率领的‘雷霆小队’，已抵达c-07级禁区【哭嚎深渊】外围！他们即将为我们揭开这死亡之地的神秘面纱，为我们带回生存的希望！”
屏幕上，切换出令人热血沸腾的画面。
身穿闪烁着先进科技流光作战服的雷昊，身材魁梧，面容刚毅，他站在队伍最前方，对着镜头猛地一握拳，声音如同雷霆：“同胞们！等待我们胜利的消息！人类的勇气，必将照亮深渊！”
他身后的队员们，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充满了信念与力量。他们登上造型狰狞的装甲探索车，义无反顾地驶向前方那片被扭曲、灰暗光晕所笼罩的区域——【哭嚎深渊】。
广场上的人群瞬间被点燃了。
“是雷昊队长！太帅了！”
“雷霆小队万岁！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人类的希望！干掉那该死的禁区！”
欢呼声、祈祷声、尖叫声汇成一片。人们脸上洋溢着崇拜、激动与期盼，仿佛在观看一场盛大的庆典。孩子们模仿着雷昊挥拳的动作，情侣们紧紧相拥，老人们眼含热泪。
在这个被各种诡异禁区切割得支离破碎、人类只能蜷缩在高墙都市内苟延残喘的时代，强大的探禁者，尤其是像雷昊这样的S级英雄，就是普通人精神世界的支柱，是刺破绝望黑暗的唯一光芒。
喧嚣与狂热，如同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整个广场。
而在广场的边缘，陈末停下了清洁车。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那块巨大的屏幕。屏幕上，雷昊那充满力量与感染力的身影，与他身上灰色的、沾着些许污渍的清洁工制服，形成了刺眼无比的对比。
光与暗，英雄与尘埃。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但他所在的位置，却像是一个绝对的静默区。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屏幕上跳跃的光影，隐约间，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冰冷的数据流，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一闪而过。那并非感动，也不是向往，更像是一种…分析。
屏幕的光芒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明明灭灭，仿佛在试图点燃什么，却最终只照亮了一片虚无的荒漠。
他看了大约十七秒，然后，如同程序运行完毕般，低下了头。
继续推动清洁车，沿着既定的路线，一步一步，稳定地向前扫去。
身后，是整个人类社会为英雄出征而沸腾的狂欢。
身前，是漫长而孤寂的，布满尘埃的街道。
他置身其中，却又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冰冷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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