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只有一种颜色：灰。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地毯，灰色的长桌，连灯光都透着一种冰冷的灰白。陈末坐在长桌一端，像棋盘上一枚孤零零的棋子，对面是三位穿着挺括制服的中年男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权力混合的独特气味。
“陈先生，情况就是这样。”中间那位，肩章上缀着三颗将星的李将军，将一份厚重的文件推过桌面，“A级禁区‘因果森林’的活性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异常激增，扩张速度提升了百分之四百。常规手段…无效。”
文件封面，鲜红的“绝密”印章下，是一张卫星图片——一片呈现出诡异几何形态的森林，其轮廓线在不断扭曲、变化，仿佛拥有生命。
陈末的目光掠过图片，没有去碰那份文件。
“这与我和我妹妹无关。”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们受《特殊个体安置协议》保护，享有免于征召的权利。”
“协议条款第七项补充说明，”左手边那位戴着金丝眼镜的文职官员立刻接口，声音尖细，“在‘人类生存共同体’面临明确且急迫的生存威胁时，协议部分条款可被临时冻结。我们认为，当前情况符合这一标准。”
“标准由谁界定？”陈末问。
“由我们。”李将军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陈先生，我们欣赏你的能力，也尊重你保护妹妹的意愿。但这一次，没有‘无关’这个选项。”
会议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名秘书快步走进，将一台平板电脑放在陈末面前。屏幕上是一个实时监控画面——陈曦坐在疗养院阳光房的书桌前，正低头阅读，侧脸恬静。镜头拉近，可以清晰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健康监测手环。
陈末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最新的‘守护者’三代产品，”右手边那位一直沉默的技术主管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不仅能实时监测陈曦小姐的生命体征和位置，还能在必要时…提供最高效的镇静安抚。当然，我们极度不希望启动后者功能。”
冰冷的怒意，如同数据流中突然出现的乱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掠过陈末的逻辑核心。他们用陈曦的安全作为筹码，而筹码的另一端，是枷锁。
“你们的评估是错误的。”陈末压制住那串异常情绪，声音依旧冷静，“‘因果森林’的本质并非物理扩张，而是规则扭曲。投入再多的武力，也只会成为它规则的一部分，加速其演化。”
“这正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陈先生。”李将军身体前倾，目光锐利，“我们不需要你投入武力，我们需要你…理解它，然后，为我们找到它的‘开关’。”
“我没有义务…”
“你有！”李将军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你的妹妹能享受最高级别的医疗资源和安全庇护，是因为我们认定你对人类存续存在‘潜在价值’！如果这份价值无法兑现，那么资源重新配置，将是必然且合理的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具威胁性：“想想看，如果陈曦小姐的‘特殊性’被公众所知，如果她失去了这里的保护…外面有多少人，会对一个能与异常生物共生的女孩感兴趣？”
逻辑核心飞速运转，推演着每一种可能。反抗，拒绝，带着陈曦逃离…所有路径的终点，都是陈曦暴露在更大的危险之下，成功率低于0.01%。接受，虽然进入已知最危险的A级禁区，但至少能暂时维持陈曦现有的、相对稳定的安全状态。
最优解，只有一个。
陈末抬起眼，目光扫过对面三人：“我的条件。”
“请讲。”
“第一，我妹妹的监护权和安全级别，在我参与行动期间及成功后，必须永久性提升至最高序列，不受任何后续协议变动影响。”
“可以。”
“第二，此次行动，我拥有完全的自主分析权和行动建议权，指挥层不得干涉我的具体判断。”
李将军微微皱眉，与身旁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头：“在合理范围内。”
“第三，”陈末的视线回到平板上，画面里的陈曦恰好抬起头，对着窗外的阳光眯了眯眼，露出一丝浅笑，“我要在行动前，和她进行一次实时视频通话。现在。”
十分钟后，在另一个绝对安全的通讯室内，陈末面前的屏幕亮起，出现了陈曦带着些许困惑的脸。
“哥哥？怎么突然视频？发生什么事了吗？”她的背景是熟悉的疗养院房间。
“没什么，小曦。”陈末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递出去的是经过修饰的、温和的语调，“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需要参与一个封闭性的科研项目，通讯会不太方便。”
屏幕那头的陈曦愣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她很快笑了笑：“是和…那些‘粉红色朋友’有关吗？”她轻声问，暗示着菌巢的经历。
“是类似的研究。”陈末避重就轻，“照顾好自己，按时休息。我给你的新书单，可以慢慢看。”
“知道啦。”陈曦乖巧地点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哥哥…你也一定要小心。我等你回来。”
“嗯。”
通讯切断。陈末在原地静坐了三秒，将妹妹最后那个带着担忧却强装坚强的表情，加密存储于核心记忆区的最深处。
当他再次回到灰色会议室时，已经变回了那个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特殊顾问。
“我接受征召。”
三天后，位于荒野深处的联合行动前进基地。
直升机桨叶的轰鸣声逐渐平息，陈末提着一个简单的黑色装备箱，踏上被风沙侵蚀的水泥地面。基地周围是高耸的电网和能量屏障，远处天际线上，一片扭曲的、色彩失真的森林轮廓若隐若现，那就是【因果森林】。仅仅是望着它，就让人产生一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迎了上来，穿着笔挺的特种作战服，肩章上的徽记显示他是此次行动的现场指挥官。他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久经沙场的悍勇之气，伸出的手如同铁钳。
“雷昊。讨伐队指挥官。”他的声音洪亮，与陈末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欢迎加入，陈顾问。”（*注：雷昊在哭嚎深渊战斗中为死，被官方救回，经过官方救治伤势痊愈。）
陈末与他轻轻一握，瞬间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试探性力量。他没有回应这股力量，只是如同碰到一块石头般自然松开。
“陈末。”他简单回应。
“指挥部已经简要介绍了你的情况，”雷昊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陈末走向主建筑，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隔阂，“坦白说，我对这种…非传统的协助方式持保留态度。我的队员们信任的是彼此的肩膀和手中的武器，而不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无法理解的理论。”
“理解与否，不影响规则的客观存在。”陈末平静地回答。
雷昊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末：“我的人会负责你的安全，陈顾问。但我希望你也清楚，在战场上，任何一个基于…‘直觉’或‘理论’的错误判断，都可能导致袍泽丧命。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这时，几个全副武装的队员从旁边走过，向他们敬礼。投向陈末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不信任。他们看着陈末略显单薄的身形和那个与战场格格不入的装备箱，眼神里的质疑几乎凝成实质。
陈末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的视线越过雷昊宽厚的肩膀，投向远方那片扭曲的森林。他的逻辑核心正在无声运转，初步扫描着那片区域散发出的、违背常理的数据波动。
“雷队长，”陈末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位信念坚定的英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当你的武器和信任都无法起作用时，希望你还能记得我的话。”
他没有等待雷昊的回答，径直走向分配给自己的房间。身后的雷昊看着他的背影，眉头紧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强制征召完成。棋子已落盘，一场在猜忌与不信任中开始的死亡行动，正式拉开序幕。而隔阂的种子，早已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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