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户部侍郎何进立即出列反驳，矛头直指苍文：“陛下，臣有疑问，大川都尉镇守招摇镇多年，戍边有功，这些年但凡有外敌来犯，也都是大川都尉带兵镇守，从未让敌人踏入我大汉国土半步，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太史令则久居王城，远离边地，此等捕风捉影、一面之词，如何能轻易采信？焉知不是地方刁民受人唆使，诬告忠良？或是有人……”
户部侍郎何进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又扫了苍文一眼，“或是有人假公济私，别有用心？”
另一名武将出身的官员也大声道：“正是，大川军务繁忙，得罪些人也在所难免，此案当交由兵部或大将军府核查，太史令司职天文历法，插手地方军政，岂非越俎代庖？”
成帝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苍文：“太史令，何侍郎及王将军所虑不无道理，你所奏之事，可有凭证？调查该由何部主持？”
苍文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高举过顶：“陛下，臣岂敢妄言？
此乃闵湖镇数百名百姓、里正及多名军户遗孀写下的联名诉状，更有被夺田地之人的地契文书副本、克扣粮饷的往来账目抄本，以及被鞭笞军户遗孀家人及误杀乡民家属的状词，字字泣血，句句含泪，恳请陛下御览。”
他目光扫过何进和王将军，声音沉稳而带着凛然正气：“至于越俎代庖……“
说到这里苍文有些冷漠的睨了一眼那武将，“臣虽职司太史令，但亦是大汉官员，吃的万民供奉，现在眼见民生疾苦，事关社稷江山，民心稳固，下官岂能坐视不理？
下官倒觉得这位将军比下官更适合管这件事，只可惜了，这位将军不知道是眼盲心瞎，还是尸位素餐，有百姓都已经求到我这闲职太史令身上了，反倒是将军你，还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苍文此时火力全开，口舌伶俐，曾经读的一肚子四书五经现在全用来跟人吵嘴了，那肚子里没有半两墨的武将哪里是他的对手。
涨红着脸，‘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苍文却不搭理他的磕巴，继续说到：“也正因为有些官员不作为，甚至还官官相护，导致百姓状告无门，冤气直冲霄汉，臣才不得不上达天听，至于核查……”
苍文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此案涉及地方民政、军纪、财政，三司当共审，方能昭彰国法公正无私。
若由兵部或大将军府单独核查，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臣并非信不过任何一部，只是为了维护国法尊严，军纪严明，尤其是……维护护国大将军的赫赫威名不被这等宵小拖累，护国大将军你觉得呢？”
而此时文琴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自己兄长端倪着他的细长眼眸，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无情的背叛和精心策划的攻击。
他明白，这绝不只是一个大川的问题。
苍文此举，就是当众捅破他势力网络的一个脓疮，意在引发连锁反应，让依附于他的人人心惶惶，也让那些观望者看清风向。
清流官员纷纷附议，要求成帝组织三司会审严查，就连之前沉默的一些中间派，也开始有了倾向的苗头。
成帝看着朝堂上迅速分化的局势，尤其是文琴铁青的脸色却又一时之间难以反驳，成帝知道时机已到，他稚嫩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果决。
“准奏！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即日选派精干官员组成巡按使团，星夜兼程赶往闵湖镇、招摇镇等地，严查大川一案，不得有丝毫疏漏。
查证期间解除大川都尉一职，押解回王城待审。
涉案人等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查到底，此案关乎国体军心务必水落石出以正国法，以慰民心。”
他的目光扫过文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护国大将军以为如何？”
这是今日文琴第几次被问询了，虽然表面看着好看好像是征询他的意见，但实则这些问话，如一把把利刃插入他的腹背，或许他之前的一切都太顺利了，此刻他第一次感受到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文琴感受到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尤其是小皇帝那最后一句看似征询实为逼迫的话。
他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着，此刻，他若强行反对或包庇，就等于自己跳出来认领所有指证，与天下民心、朝野清议为敌。
他几乎是硬挤出一丝声音，透着些许的寒意：“陛下圣裁，若大川真犯下此等恶行，臣……第一个饶不了他。”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从牙缝里迸出来。
苍文闻言深深一躬，退回队列，他低垂的眼帘掩盖了内心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这只是撕开护国大将军的第一道势力的第一道裂口。
但护国大将军也是文琴啊，他曾经深爱过的小弟啊，而如今他们二人却在朝堂上执剑相向，为大义，苍文义无反顾，但是亲情的牵绊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消磨殆尽的。
所以即便今日成帝的计划，已经成功地借助他的手，掷出了第一柄足以撼动文琴根基的利剑，苍文也高兴不起来。
大殿中，余音回荡。文琴站在那里，第一次感到自己权倾朝野的地位，并非看上去那样固若金汤，脚下的根基正在悄然松动。
当天晚上，文琴的书房内彻夜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书房内的阴冷肃杀之气。
文琴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案后，面色铁青，白日朝堂上苍文掷地有声的控诉和那些清流官员应和的嘴脸，依旧在他眼前晃动，像一根根尖刺扎在心头。
他面前延维、韩遂等十来位心腹谋士屏息凝立，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诸位，”文琴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竭力压抑的、令人心寒的嘶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案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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