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平阳公主李秀宁壮烈牺牲，其夫柴绍悲痛欲绝，瘫倒于爱妻遗体旁。独臂将军薛万彻目睹此景，积压的愧疚与愤怒如火山喷发，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啸，独臂拖槊，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修罗，一步一血印，决绝地走向核心战场。
而此时，高台之上，因公主之死而彻底爆发的天策府众将，已如挣脱枷锁的猛虎，展开了疯狂的反扑！尉迟恭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手中长刀每一次挥动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挡路的死士连人带甲撕碎！秦琼、程知节亦是奋起余勇，刀光闪烁，所向披靡。罗士信更是将悲痛化为力量，双短刀舞得水泼不进，专攻下三路，杀得死士阵脚大乱！
受到内外夹击，加之平阳公主战死带来的士气打击，那三百高句丽死士虽悍不畏死，却也再难支撑。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砍倒，被刺穿，被复仇的火焰吞噬。不过片刻功夫，曾经充斥宫院的喊杀声渐渐稀疏，最后一名死士也被尉迟恭一刀钉死在殿柱之上。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喧嚣的战场，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令人作呕。
战场中央，只剩下一个人。
齐王李元吉。
他手持着那把已然卷刃、沾满亲人与臣子鲜血的佩刀，孤零零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的王袍破碎，发冠不知掉落在何处，头发散乱，脸上、身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有自己的，更多的是别人的。他微微喘息着，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周围。
他看到了倒地晕厥、被小黄门死死扶住的父亲李渊；看到了浑身是伤、泪痕未干却被众将护在中央、眼神冰冷如铁的二哥李世民；看到了抱着三姐遗体、如同失去灵魂的柴绍；也看到了那个独臂持槊、杀气几乎化为实质、正一步步向他逼近的薛万彻。
还有那些曾经熟悉、此刻却用无比仇恨、鄙夷目光看着他的文臣武将。
所有的喧嚣褪去，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修罗场中心。
薛万彻在离他三丈远处停下，步槊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用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元吉，那目光仿佛在说：“你，罪该万死！”
李世民在众人的护卫下，向前走了几步。他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而疯狂的弟弟，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沉痛而带着最后的威严：
“李元吉，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放下兵刃，向父皇请罪！”
“请罪？”李元吉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而诡异，在这死寂的战场上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李世民脸上。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叫嚣，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不甘、怨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平静。
“二哥……不，太子殿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请罪？向谁请罪？向这个从来就看不起我的父皇？还是向你这位……永远正确、光芒万丈的太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你们知道，活在一个人阴影下是什么感觉吗？”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读书，是聪慧；我读书，是不务正业。你习武，是英武；我习武，是逞匹夫之勇。你建功立业，是国之栋梁；我稍有不慎，便是给皇室抹黑！”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压抑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李建成在时，他是嫡长，我认了！可他死了！我以为机会来了！我也是父皇的嫡子！可结果呢？父皇眼里还是只有你！满朝文武还是只认你！就连三姐……就连三姐到最后，心里想的，嘴里喊的，也都是你李世民！”
他指着李世民，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凭什么？！凭什么这天下，这荣耀，这所有人的认可，都该是你一个人的？！我李元吉难道就活该一辈子活在你的影子底下，做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被舍弃的齐王吗？！”
他的控诉，充满了偏执的逻辑，却也是他内心真实扭曲的写照。长期的压抑和极度的自卑，早已将他的心灵腐蚀得千疮百孔。
李世民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冰冷：“所以，这就是你勾结外敌，弑父杀兄，害死三姐的理由？”
“是！这就是我的理由！”李元吉厉声承认，脸上浮现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狞厉，“我不服！我不甘心！这世道既然不公，那我便亲手把它掀翻！你们给不了我的，我就自己去抢！哪怕不择手段，哪怕血流成河！”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充满恨意的目光，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哈哈哈……审判？你们想审判我？用你们那套虚伪的礼法、忠义来审判我？”
他猛地收住笑声，低下头，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和……空洞。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柄染血的佩刀，横在自己的脖颈前，动作决绝而缓慢。
“我告诉你们……”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最终的宣告：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审判我！”
他的目光扫过李世民，扫过众人，最终投向那被宫墙切割、染着血色的夜空，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他对这个不公世界、对所谓命运最激烈、最绝望的咆哮：
“去你妈的老天爷——！！”
话音未落，横刀猛地拉过！
“噗——！”
血光，如同一道凄艳的匹练，冲天而起！
李元吉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疯狂、不甘、怨毒、以及一丝解脱般的茫然，最终都凝固成了永恒的死寂。他手中的佩刀“哐当”落地，身体晃了晃，带着他扭曲的野心、无尽的罪孽和那声对命运的最终诅咒，重重地倒了下去。
倒在了这片由他亲手点燃、又最终将他焚毁的孽火之中。
倒在了他三姐尚未冰冷的遗体不远处。
玄武门之变，这场由极度自卑与野心催生的疯狂叛乱，终于以齐王李元吉的自戕，画上了一个血腥而惨烈的句号。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卷起几片灰烬，呜咽着，仿佛在为这幕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人间悲剧，奏响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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