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太子李建成奉旨离了长安，一路旌旗招展，前往洛阳督军。消息如插翅般飞入唐军大营，亦通过绝密渠道，呈至李世民案头。随信而至的，还有霍小栓以特殊药水写就，需火烤方显的第二封密信。
夜深人静，帅帐之中烛火摇曳。李世民屏退左右，独自展开那封看似空白的信纸，在烛火上小心翼翼烘烤。字迹渐渐显现，内容却让他如遭雷击，持信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信中，霍小栓将计划合盘托出：
“……郑王深信道法，已入魔障。臣已布下香饵，诱其出城‘破敌’。太子若至，必急于立功以压殿下，届时臣自有法子，令其自投罗网。请殿下届时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待郑王‘代劳’，为殿下除去……储君与齐王，则前路再无阻碍，大业可成，天下可定！”
“除去储君与齐王” 这七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李世民心头剧痛。他“啪”地一声将密信拍在案上，猛地站起，在帐内急促踱步。额头青筋暴露，脸上血色褪尽，尽是挣扎与痛苦。
“不……不可！”他低声嘶吼，仿佛在与自己搏斗，“建成、元吉，纵有千般不是，亦是孤之手足！争权夺利，各凭手段便是，岂能……岂能借敌酋之手，行此……行此骨肉相残之事！霍小栓！你……你好毒的算计！”
他抓起案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胸中气血翻涌，既有对那至高之位的渴望，更有冲破底线带来的巨大恐惧与负罪感。他李世民是要做明君，是要开创盛世，岂能踏着兄弟的鲜血，尤其还是借刀杀人的污血登上帝位？此事若传扬出去，史笔如铁，他将如何自处？
帐外亲卫听得内间异响，却不敢入内。值此之际，心腹长孙无忌奉令前来商议军务，见帐外情形，心知有异，示意亲卫退下，自己整了整衣冠，轻唤一声：“殿下，无忌求见。”
连唤三声，帐内才传来李世民沙哑疲惫的声音：“进来。”
长孙无忌掀帘入帐，只见满地狼藉，李世民背对着他，身影在烛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他目光一扫，落在案上那封已被揉皱的密信上，心中已猜到大半。
“殿下，”长孙无忌轻声问道，“可是洛阳有变？或是霍先生……”
李世民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将密信掷给长孙无忌，痛苦地闭上眼：“你自己看！霍小栓……他要孤……坐视大哥和四弟送死！”
长孙无忌快速览毕，饶是他智计深沉，城府如海，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此计之狠，之绝，之精准，直指帝王家最残酷的核心。他沉默片刻，将密信缓缓放在案上，声音低沉而清晰：
“殿下，心如刀绞，臣能体会。骨肉亲情，乃人伦大常。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殿下可曾想过，若今日优柔，他日身死族灭者，便是殿下，便是臣等，便是这帐外万千誓死追随您的将士！”
李世民身体一震，霍然睁眼。
长孙无忌踏前一步，目光灼灼：“自晋阳起兵，殿下功高震主，早已是太子、齐王眼中钉，肉中刺！前番刘文静朝堂发难，荐太子督军，其意为何？不正是要夺殿下兵权，置殿下于死地乎？若太子此番督军‘有功’，携大胜之威返回长安，殿下以为，东宫会如何对待秦王一系？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殿下纵有仁心，他人可有害意？！”
他句句如锤，敲在李世民心头最脆弱之处。
“再者，”长孙无忌声音更低，却更显锋利，“霍先生此计，虽看似酷烈，实则将一切罪责归于王世充。天下人只会痛恨郑贼弑杀大唐储君，而殿下，是为兄报仇的忠义之王，是拨乱反正的社稷之主！此举……虽绝情，却可保殿下仁德之名不损，更可一举扫清障碍，使天下早日安定，黎民免受战乱之苦！殿下，小仁与大义，私情与公心，当如何抉择？”
李世民踉跄一步，扶住案几，手指因用力而发白。长孙无忌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情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看清了血淋淋的现实。他想起大哥建成日渐明显的排挤，想起四弟元吉的屡次构陷，想起麾下将士期待的目光，想起霍小栓信中那句“大业可成，天下可定”……
他痛苦地闭上眼，两行热泪终是滑落脸颊。许久，他睁开眼，眼中虽仍有痛楚，却已多了几分冰冷的决绝。他缓缓走到烛火前，拿起那封密信，看着它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
“传令下去，”李世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各军谨守营寨，无本王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严密监视洛阳动向，尤其是……太子殿下抵达之后的一切举动。”
“是！”长孙无忌深深一躬，他知道，秦王已然做出了抉择。
李世民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那座巍峨的洛阳城，以及城中那个运筹帷幄、心狠手辣的布衣谋士。
“霍小栓……孤将这千古罪名……分你一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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