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焌离了长安，轻车简从，不日便至泾阳地界。时值寒冬，北风如刀，刮过原野，卷起阵阵黄尘。放眼望去，田地大多荒芜，杂草丛生，偶有耕作的痕迹，也显得稀疏寥落。道旁村庄，土墙斑驳，茅屋低矮，许多屋顶漏着大洞，只用茅草勉强遮掩。时近岁末，却不见丝毫喜庆气象，唯有萧索与死寂。
到任当日，原县令交割了印信文书，便匆匆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县衙亦是破败不堪，门漆剥落，堂前青石板缝里都长出了枯草。三班衙役稀稀拉拉，面有菜色，眼神中多是麻木。
霍焌未急于升堂理事，只命人简单收拾出一间厢房住下。是夜，他于灯下修书一封，用上特定密语，唤来那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随从——此乃他从长安“察事听子”带出的首批嫡系之一，低声道：“将此信，速速送至张师处，告知他，泾阳山林不清，学子们该见见血了。”
“张师”，正是虬髯客。自霍焌借李世民之力开办那所为皇室处理“察事听子”的学堂，虬髯客便是其中最为严苛也最为有效的格斗教习。如今，正是检验那些“学子”成色，并让他们真正“毕业”的时候。
信使悄然离去，融入夜色。霍焌则开始翻阅县衙积存的卷宗簿册。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泾阳县在册户数竟不足两千，口不过万，且多有“逃户”、“绝户”之记。赋税记录更是惨不忍睹，连年拖欠，库房空虚得可以跑马。卷宗中提及，武德六年，突厥骑兵曾一度南下劫掠至泾阳附近，虽未破城，但城外村镇遭了殃，人口、牲畜被掳掠一空，元气大伤，至今未复。而“黑风寨”、“卧虎岗”等几处匪巢的名号，在卷宗中反复出现，宛若附骨之疽。
接下来的几日，霍焌未穿官服，只着一身半旧青袍，带着两名精干随从，开始了对泾阳县的微服走访。他深入乡里，所见所闻，触目惊心。
第一站是城西二十里的张家沟。村中十室五空，残垣断壁随处可见。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穿着无法蔽体的破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着陌生人。一老丈蜷缩在向阳的墙根下，眼神浑浊，霍焌上前询问，老丈颤巍巍道：“都没啦……粮食叫突厥抢了，娃他娘病死了，大娃去年被黑风寨拉去当夫子，再没回来……就剩俺这把老骨头，等死罢……”言语间，已无悲喜，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
又至城南渭水支流畔的李家坡。此地本是泾阳县少有的一片水浇地，如今却因去岁秋旱，水渠淤塞，田地干裂。几个农户正用木桶从远处河里担水，一点点浇灌着蔫黄的麦苗，效率极低。一壮年汉子抹着汗，对霍焌叹道：“客官是外乡人吧？咱这地界，土匪抢，官府税，老天爷还不下雨……这日子，没法过了！有点力气的后生，要么跑了，要么……唉，上了山。”他指了指北面群山，意味不言自明。
霍焌蹲下身，抓起一把干裂的土块，在手中捻碎，心情沉重如铁。他来自后世，知道史书对“贞观之治”多有溢美之词，却未曾亲见这盛世帷幕拉开前，这片土地上是何等满目疮痍。天子脚下，京兆之侧，民生竟凋敝至此！这不仅仅是天灾，更是人祸——战乱、匪患、吏治不清，像一条条毒蛇，啃噬着这片土地的生机。
就在霍焌访查民情的同时，泾阳北面的山林中，一场无声的肃清已然展开。
虬髯客依旧是那副豪迈不羁的模样，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锐利。他的身边，是十余个身着深色劲装、面容稚嫩却眼神沉静的年轻人，正是霍焌“庶务学堂”首批学员中的佼佼者。
“教习，黑风寨暗哨已摸清，共三处，呈犄角之势。”赵小七低声道，语气平稳，不带丝毫波澜。
虬髯客灌了口酒，抹了把络腮胡：“按甲三方案，半炷香内，拔掉。记住，要快，要净，莫惊了寨里的牲口。”
“是！”
命令下达，学员们如同鬼魅般散入林莽。他们用的并非军阵搏杀之术，而是虬髯客倾囊相授的刺杀、潜行、陷阱、以及各种近乎阴狠的格斗技巧。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极轻微的闷响，或是机关触发的声音，随即迅速归于沉寂。
不过片刻，信号传来。虬髯客大手一挥，带着剩余人手直扑黑风寨老巢。寨门处的匪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弩箭射倒。学员们三人一组，交替掩护，突入寨中。他们下手极有分寸，专攻关节、要害，力求瞬间使人失去反抗能力，而非一味杀戮。匪首“座山雕”挥舞着鬼头刀刚冲出屋子，便被一张特制的丝网罩住，随即被数根短棍击倒在地，捆成了粽子。
整个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黑风寨大小头目及骨干悍匪共计八十七人，被尽数擒拿，无一漏网。寨中搜出的财物、粮食登记造册，而被掳上山的百姓则被解救出来。
同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于卧虎岗、狼牙洞等几处匪巢接连上演。虬髯客带领的这支“特殊学子”，以极高的效率和近乎冷酷的精准，将困扰泾阳多年的匪患，连根拔起。
当第一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土匪，如同串蚂蚱一般被押解到泾阳县衙大牢时，整个县城都轰动了。衙役们目瞪口呆，百姓们则聚在衙门外，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久违的希望。
霍焌站在县衙二堂的窗前，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哗，脸上并无喜色。匪患虽除，但这只是第一步。泾阳的土地依然干裂，百姓依然饥寒，而那场更大的蝗旱之灾，正如同天际隐隐传来的闷雷，步步逼近。
他摊开一张自绘的泾阳县舆图，目光落在那些干涸的河道、废弃的村落标记上。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比土匪更顽固的穷困，比刀剑更无情的天时。
“匪已肃清，该治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了。”他轻声自语，指尖重重地点在舆图中央的泾水之上。欲知霍焌如何以泾阳为试点，施展其安民富民之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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