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霍府。
夜色已深，书房内的烛火却仍亮着。霍焌与母亲对坐，桌上放着两盏清茶，已微凉。霍母看着儿子比离京前更加清减却目光愈发明亮的面容，眼中满是慈爱与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儿，”霍母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泾阳之事，为娘在长安亦有耳闻，你做得很好，陛下信重，百姓称颂，为娘心中……甚是欣慰。”她顿了顿，话锋悄然一转，“只是，你如今也已二十有五，寻常人家儿郎，这般年纪，早已成家立业，儿女绕膝了。你看幺妹，与谯国公家那孩子，如今也是形影不离，为娘瞧着，也是欢喜。”
霍焌闻言，知道母亲又要老生常谈，心中微叹，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母亲，孩儿知晓您的心意。只是如今大唐初立，百废待兴，北有突厥狼顾，东有高句丽虎视，内部民生凋敝方苏，正是男儿奋发之时。陛下雄心万丈，欲开创远超前古之盛世，我辈臣子，正当竭尽全力，辅佐君王，伸展抱负。此时若沉溺于儿女私情，岂非辜负这大好年华，辜负陛下知遇之恩？”
他语气中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理想与激昂，仿佛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未来：“大唐如今便如一人方至少年，筋骨初成，正要振翅高飞，横绝万里！孩儿愿做那助推之力，岂能因私情而放缓脚步？”
霍母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光芒，既骄傲又心疼。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霍焌的手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儿有志气，为娘岂会不知？只是，家国天下，家在前，国在后。成家立业，本就是人伦大道。难道说，大唐一日不富甲天下，四海一日不宾服，你便一日不娶妻生子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父亲去得早，为娘只盼着你能早日成家，开枝散叶，也让为娘能享含饴弄孙之乐。”
母亲的言语恳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与期盼。霍焌心中一软，那股为国为民的激昂稍褪，涌上一丝对母亲的愧疚。他沉默片刻，终是软化下来，轻声道：“母亲，孩儿明白了。此事……孩儿会放在心上，仔细考量。若遇……若遇真正志同道合、性情相投之人，孩儿自会追求，不敢让母亲久等。”
霍母知他性子执拗，能得此承诺已是不易，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儿且记住，建功立业与成家立室，并非水火不容。”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闲话，霍焌见母亲面露倦色，便服侍她歇下，自己则回到书房，望着窗外长安的月色，心中思绪万千。家国天下，孰轻孰重？或许，本就不该如此分明。
次日一早，霍焌便悄然出城，来到了位于长安远郊、掩映在山林之中的“秘苑”。
学堂依山而建，看似寻常庄园，内里却别有洞天。演武场上，呼喝之声不绝，有少年在练习潜行、格斗、攀援；静室之内，亦有人在学习密语、绘图、乃至各地风土人情。主持这一切的，正是虬髯客。
霍焌在一间简朴却宽敞的厅堂内见到了虬髯客。他依旧是那副豪迈不羁的模样，一身粗布劲装，络腮胡须如同钢针，正自斟自饮，见霍焌到来，也不起身，只哈哈一笑，掷过一个酒囊：“霍小子，不在你的泾阳当你的土皇帝，跑我这山沟里来作甚？尝尝，新得的西域烈酒！”
霍焌接过酒囊，也不客气，仰头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液入喉，精神为之一振。他抹了把嘴，赞道：“好酒！”随即神色一正，“张大哥，小弟此来，是有要事相托，关乎国运民生。”
虬髯客见他神色郑重，也收敛了笑容，放下酒囊：“哦？何事能让你这般看重？但说无妨。”
霍焌便将昨日密室中所议，关于引种占城稻之事，详细说与虬髯客听。他描绘了占城稻一年三熟、耐旱高产的特性，强调了此事若成，对大唐粮食安全、国力强盛的巨大意义。
“……张大哥，此事非比寻常。”霍焌语气沉凝，“寻常商队，或许难以深入，即便到了，也未必能辨明稻种优劣，更恐途中生变。唯有察事听子这些精于潜行、通晓多方技艺、且忠勇可靠的弟兄，方能担此重任！此事若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真正的利国利民之壮举！”
虬髯客静静听着，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中，光芒闪烁。他虽为江湖豪侠，快意恩仇，却并非不识大体之人。相反，正因其经历丰富，更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听到霍焌言及此稻种可令大唐“年年丰收何惧天灾”，他胸中那腔豪侠热血亦不禁沸腾。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囊跳起，声若洪钟：“好！好一个利国利民之壮举！霍小子，你这话说到某家心坎里去了！某家平生最敬的，便是这等为国为民的真豪杰，真丈夫！”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仿佛能撑起屋梁，目光灼灼地盯着霍焌：“你放心！某这便亲自挑选人手！要精通水性、耐得暑热、识得五谷、更需胆大心细、口风严紧之人！某亲自带队，定要为你，为百姓，为这大唐天下，将那‘老天爷追着喂饭’的稻种，安安稳稳地带回来！”
霍焌心中激动，深深一揖：“张大哥高义！霍焌代陛下，代天下百姓，谢过大哥！”
虬髯客大手一挥，将他扶起，朗声笑道：“谢什么！此等快事，某求之不得！比起在长安教训这群小崽子，去那万里波涛之外寻这救国良种，方不负某平生之志！你且回去静候佳音！”
望着虬髯客那豪气干云、慨然应诺的姿态，霍焌心中大定。他知道，以此人之能，以此人之信，南下寻种之事，已然成功了一半。一条由豪侠踏出的、通往南方沃土的希望之路，就此铺开。而大唐的未来，也因这看似微小的稻种，增添了无限的可能。欲知虬髯客南下寻种能否顺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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