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宫内的沉寂，与宫外悄然铺开的网络，构成了林婉儿处境的一体两面。而在宫廷与市井之间，还有一处所在，正悄然发生着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变动——那便是云煌王朝的军政体系。
秋狩风波虽已平息，但其涟漪仍在扩散。
皇帝宇文曜，绝非昏聩之君。陈庆之那日于狼群中展现出的、与其卑微身份和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惊人武力与冷静，如同投入他心湖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留下了一圈不容忽视的涟漪。
一个如此身手的人物，竟屈居西苑看守旧门，这其中必有蹊跷。是明珠蒙尘，还是别有隐情？帝王的多疑，让他无法轻易将此人置于不顾，但直接提拔到核心位置，风险未知。
几番权衡，一道旨意下达。
陈庆之被调离了御前侍卫体系，并未如某些人猜测的那般得到破格擢升，而是被安排到了京畿卫戍的一个中层闲职——东城兵马司辖下，武库司的一名副管事。
这职位，名义上是从七品，比之前的队正高了半级，实则是个标准的“闲差”。武库司负责存储、维护、发放京城东区部分守城器械和军备物资，事务繁琐，油水不多，升迁极慢，向来是安置不得志军官或勋贵子弟的清水衙门。
旨意传到昭华宫时，林婉儿正在抄写一卷《金刚经》。闻听此讯，她笔尖一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污迹。
“武库司副管事？”她放下笔，眉宇间掠过一丝思索。
“是，娘娘。”传递消息的小太监低声道，“听说，是陛下亲自点的将。”
林婉儿挥挥手让小太监退下，意识立刻沉入英灵殿，连接了陈平与陈庆之。
“陈将军，恭喜高升。”林婉儿的意念带着一丝调侃，更多的是凝重，“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陈庆之的意念传来，依旧沉稳如磐石：“回主上，此职清闲，远离中枢，便于观察，亦有些许行动之便。陛下之意，恐是欲将臣置于可控之地，以观后效。”
陈平的意念随即分析道：“平亦认为，此乃帝王权衡之术。既不放心将军之能，亦不愿其埋没，故置于此等位置。闲职固然难以接触核心军务，然武库司涉及军备流转、仓储布局，亦是了解京城防务体系之一扇窗口。且此等职位，不易引人注目，正合我等暗中经营之意。”
林婉儿了然。确实，这个位置，比在御前被人时刻盯着要自由得多。虽然权力不大，但正如陈平所言，是一个观察和渗透的绝佳起点。
“陈将军，此乃机会。”林婉儿意念坚定，“你便安心赴任，不必急于求成。首要之事，乃低调行事，摸清武库司乃至东城兵马司的人员构成、运作流程，尤其是那些中下层军官。观察，结交，但切忌操之过急。”
“臣，明白。”陈庆之简短回应，带着军人的干脆。
翌日，陈庆之便前往东城兵马司武库司报到。
武库司衙门位于京城东区一个不算繁华的街巷，门脸不大，院墙却高深。院内堆放着各类守城弩、滚木、礌石，以及成捆的箭矢、破损的兵甲，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司里的主事是一位年近五旬、头发花白的老军官，姓王，见到陈庆之，态度不冷不热，简单交代了几句司内规矩，便将一摊子清点库存、记录出入的琐事推给了他。显然，并未将这个空降的、据说有点“来头”的副管事放在心上。
司内还有几名书吏和十余名轮班值守的兵丁，大多懒散，见来了新上司，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见了礼，眼神中带着打量与疏离。
陈庆之对此浑不在意。他沉默地接下了所有事务，每日里便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与物资之中。他核对数目极其认真，一丝不苟，甚至亲自爬高摸底，去清点那些堆积在角落、蒙尘多年的老旧军械。
他话不多，但每每开口，必切中要害。一次，一名书吏试图以旧例糊弄一批箭矢的损耗，被他一眼看穿账目上的猫腻，只淡淡几句询问，便让对方冷汗涔涔，再不敢怠慢。
他虽不与人过多攀谈，但对待下属兵丁却并无架子。偶尔见到他们搬运重物，会顺手搭一把；发现谁家中确有困难，也会在职权范围内，行些方便。他那份源于实力的沉静与偶尔流露出的、不经意间的关切，渐渐让这些底层军汉消除了些许隔阂。
工作之余，陈庆之最大的“爱好”，便是以巡查库房、检验器械为名，在武库司偌大的院落和库房间缓步而行。他的目光锐利，看似随意扫过，却将库房的布局、守卫的换岗时间、各处通道乃至围墙的坚固程度，都一一记在心中。
他也开始有选择地，与司里那些同样不得志、却还算踏实肯干的老兵，或是对军械打造、维护有些独到见解的低阶军官，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不谈朝局，只论本职，偶尔“请教”一些京城布防、军中旧闻。
通过这些零碎的信息，结合他过往的经验，一幅关于云煌王朝京城，特别是东区防务体系的模糊图景，正在他脑中缓缓勾勒、清晰。
他将他观察到的一切，通过陈平设定的隐秘渠道，定期传递出去。哪些军官可能值得留意，哪些防务环节存在疏漏，哪些地方可能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通道……这些信息，汇入陈平日益庞大的情报网络，成为未来可能影响局势的一颗颗棋子。
昭华宫内，林婉儿通过意识链接，感知着陈庆之那边传来的、有条不紊的进展，心中愈发安定。
陈平在织网，萧何在筑基，陈庆之则在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打磨着一把未来可能至关重要的钥匙。
她收回心神，目光落在面前抄写的经文上，那因走神而滴落的墨点，仿佛也不再那么刺眼了。
一切，都在朝着计划的方向，稳步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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