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侧殿，御书房。
相较于正殿的庄严肃穆，此处更显静谧，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龙涎香。宇文曜并未身着繁复的龙袍，仅穿一件玄色常服，坐于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已被清理一空，只余下一盏清茶，以及一份刚刚被呈送上来的、封口处烙有神武卫独特火漆的密奏。
他没有立刻翻开，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案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难明。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拿起那份密奏，指尖微一用力，碾碎了那枚代表着绝密的火漆。
纸张展开，是神武卫指挥使冷锋那特有的、一丝不苟宛若刀刻的字迹。
“臣冷锋密奏：奉陛下旨意，详查京城林府及其主人‘林婉’背景，初报如下……”
宇文曜的目光平静地逐行扫过。
报告的前半部分，详尽罗列了林府自出现以来的种种“表面”信息。
主人“林婉”，户籍清晰，祖籍江南，父母早亡，继承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遗产后，迁居京城。背景干净得如同精心擦拭过的琉璃，经得起任何官面上的查证。
其名下“金福商会”，经营项目合法，账目清晰（至少明面上如此），照章纳税，甚至比许多老牌商号更为规矩。尤其在捐赠方面，表现异常“积极”，从北境劳军到此次瘟疫捐赠，数额巨大，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其麾下“神医”华佗，医术通神，于国于民确有大功，陛下亲赐匾额，实至名归。
若只看这些，这“林府”简直是大云皇朝“仁商义贾”的典范，是应该被树为楷模，大书特书的存在。
然而，报告的后半部分，笔锋悄然一转。
“……然，臣综合多方线索，反复推敲，仍觉疑点重重，不敢不报。”
“其一，林家崛起之速，异于常理。自其迁居京城至如今声名鹊起，不过短短年余。其资本积累、人脉拓展、势力膨胀之速度，远超一般商贾家族数十年之功。此间或有非凡际遇，或其背后另有支撑，尚未可知。”
“其二，林府名下核心管事，能力尽皆超群。总管陈白，行事缜密，手腕老练，于北境与军方往来，分寸拿捏极准，不似寻常商贾。大掌柜范蠡，商业才能卓绝，眼光毒辣，金福商会扩张之势，皆由其一手主导。另有账房萧何，精于算计，其账目虽表面完美，然过于完美，反令人生疑。此等人才，得一已属不易，林府竟能汇聚多人，甘为其驱使，其主‘林婉’之驭人手段，或其背后吸引力，恐非表面身份所能解释。”
看到这里，宇文曜的指尖在“陈白”这个名字上微微停顿了一下。北境……赵破虏的崛起，似乎也与这位“陈白”代表的林府，有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他继续往下看。
“其三，亦是最为蹊跷之处。经臣秘密核查，林府名下产业，尤其早期，曾通过数层复杂的关联，与已故金贵妃母家——金家，名下的一处边缘产业，有过数次不起眼的资金与货物往来。中间经手人，为一名为‘金福’的管事。此关联极其微弱，且看似早已切断，但痕迹犹在。”
“金福……”宇文曜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骤然锐利了几分。
金家！
那个出了个愚蠢贵妃金妍儿的金家！
虽然金妍儿在宫中表现得无脑跋扈，但其背后的金家，作为勋贵集团的代表之一，在军中和朝堂依旧盘根错节，是他一直想要削弱和掌控的势力。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能力非凡的“林婉”，竟然会和金家扯上关系？
是巧合？
还是……金家暗中布下的一枚棋子？一枚用来敛财、结交军方、甚至图谋更深的棋子？
若真如此，那金家此举所图非小！一个在明处嚣张跋扈吸引火力，一个在暗处默默发展积蓄实力……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宇文曜的眉头微微蹙起，之前因华佗之功而对林府产生的那一丝好感与欣赏，瞬间被更深的猜疑所取代。
在他这样的帝王心中，任何不受控制的势力，尤其是可能与朝中其他势力勾结的潜在威胁，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之中，或者……彻底掌控在手中。
报告的末尾，是冷锋冷静的分析与建议：
“综上所述，臣以为，‘林婉’之表面身份或无懈可击，然其崛起过程及麾下能人，均显异常。尤其与金家之潜在关联，虽细微，却不容忽视。建议陛下，准臣深查其真正背景，厘清其与金家之确切关系，以及其汇聚如此多能人异士之真正目的。”
御书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宇文曜的脸庞明暗不定。
他没有立刻批示，也没有召见任何人。
只是将那份密奏轻轻合上，置于案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黑夜，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看清那座隐藏在京城繁华角落里的林府，看清那个名为“林婉”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纯粹运气好的商贾？
是金家暗中培养的白手套？
还是……另有来历？
无论是哪一种，这个“林婉”和她的林府，都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最大的兴趣，以及……最深的警惕。
疑心非但没有因为这份报告而消除，反而因那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致命的“金家”牵连，而变得愈发浓重。
他沉吟不语，眼神锐利如鹰隼，在寂静的御书房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冰冷而算计的光芒。
一场针对林府，更为深入、更为隐秘的调查，即将在这位年轻帝王的默许下，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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