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苏檐椽”像是变了个人。
在实验室其他人看来，她依然沉默寡言，但那种以往萦绕在她身上的怯懦和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专注和惊人的效率。她不再试图融入周文彬团队那种浮夸而压抑的氛围，也不再参与那些毫无意义的、为周文彬个人学术声誉添砖加瓦的重复性劳动。
她向周文彬提交了一份简洁的报告，声称自己希望调整研究方向，专注于“量子点稳定性机理的基础研究”，并申请独立使用一台之前较少被占用、但性能尚可的老旧表征设备。报告的语气不卑不亢，理由充分，甚至引用了周文彬自己曾经在某个场合说过的“要鼓励学生进行自由探索”的话。
周文彬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份报告，眉头微蹙。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悦，这个苏檐椽，上次敲打之后，非但没有“悔改”，反而似乎更加“我行我素”了。但他最近正忙于运作一个新的重大专项，手下几个得力的博士后和博士生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国际会议冲刺重要的“成果”（在他看来，主要是制造能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漂亮数据），实在无暇过多关注一个在他看来已经“半废弃”的硕士生。只要她不给自己惹麻烦，暂时随她去折腾吧，量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他大笔一挥，勉强批准了申请，但削减了苏檐椽一部分原本就微薄的实验材料经费，算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这点小障碍对沈清言而言，微不足道。经费不足？她利用那台老旧设备，通过极其精妙的实验设计和参数优化，以及一些就地取材、成本极低的替代性试剂，硬是完成了需要昂贵进口材料和尖端设备才能进行的关键步骤。她展现出的实验技巧和对物理化学过程的深刻理解，若是被懂行的人看到，定会惊为天人。
她每天工作到深夜，高效地推进着她的研究。合成、表征、测试、数据分析……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比，记录详尽。她甚至抽空，利用系统的辅助，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周文彬团队内部用于存储“非公开”数据的私人服务器，获取了更多、更直接的造假证据，包括一些内部讨论如何“修饰”数据的聊天记录和邮件往来。证据链的完整度在系统评估中上升到了90%。
与此同时，她撰写的那篇论文初稿也在不断完善。这篇题为《局域场调控与界面工程协同作用实现超稳定钙钛矿量子点：机理与应用》的论文，不仅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易于规模化生产的合成方法，得到了性能远超周文彬团队宣称“突破”的量子点材料（在连续工作寿命和能量转换效率等关键指标上，提升了整整一个数量级），更重要的是，它通过严谨的理论模型和原位表征数据，深刻揭示了其背后的稳定化机理，从根本上指出了周文彬团队所依赖的某些理论模型的缺陷和局限性。
这篇论文，本身就是一颗即将引爆的学术炸弹。
沈清言选择的目标期刊，是材料科学领域的皇冠——《自然·材料》（Nature materials） 。她需要最顶级的平台，最严格的同行评议，以及最快速的、全球范围的学术影响力。
在将论文最终版提交到《自然·材料》在线投稿系统之前，沈清言做了一系列隐蔽的准备。她使用加密代理服务器隐藏了真实的Ip地址，注册了一个新的、匿名的专业邮箱用于与期刊编辑部的通讯。论文作者署名，她思考片刻，坚定地写下了“Yanchuang Su”（苏檐椽），并标注了华清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作为唯一单位。
她不会像周文彬那样窃取他人的成果，这是对苏檐椽这个名字最基本的尊重，也是对其正学术精神的扞卫。但同时，她也做好了应对周文彬后续反应的准备。
投稿完成。接下来，就是等待。
国际顶级期刊的审稿流程通常漫长而严格。但沈清言的这篇论文，由于其颠覆性的创新性和无可挑剔的论证，在编辑初步审核后，迅速被送交给了三位该领域的国际顶尖学者进行同行评议。
等待期间，实验室的氛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周文彬团队的那篇准备投往另一个顶刊的“重磅论文”，在内部预审中，被一个心直口快的年轻副教授指出了几个难以自圆其说的数据矛盾，虽然最终被周文彬以“实验误差范围”和“表述方式问题”强行压了下去，但还是在团队内部引起了一些窃窃私语。与此同时，关于“苏檐椽最近好像在独自搞什么名堂”的传言也开始小范围流传，有人好奇，有人不屑，也有人隐隐感到不安。
周文彬也隐约听到了些风声，但他并未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苏檐椽不过是困兽犹斗，搞点小动作试图引起注意或者挽回局面罢了。一个硕士生，没有他的支持和资源，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他甚至盘算着，等忙过这阵，就找个由头，彻底把苏檐椽清理出实验室，以绝后患。
然而，两个月后，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了。
《自然·材料》编辑部发来了邮件。不是拒稿，也不是常规的修改意见，而是——直接接收（Accept） ！
邮件中，编辑高度评价了这篇论文，称其“解决了该领域一个长期存在的关键挑战”、“工作极其出色且意义重大”，三位审稿人也一致给出了强烈推荐的评价，只提出了少量不涉及核心结论的文字修改建议。论文将被安排在近期在线发表。
即使是沈清言，对于如此顺利和快速的过程也略感意外。这充分说明了这项工作的质量之高，已经到了让顶级审稿人都无法挑刺的程度。
论文在线发表的前一天，沈清言做了一件事。她将整理好的、关于周文彬团队系统性造假的证据链（隐去了她自己获取部分敏感信息的途径），通过加密方式，匿名发送给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监督委员会、教育部科学技术委员会学风建设办公室，以及中科院科研道德委员会。举报材料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直指周文彬及其核心成员多年来的学术不端行为，并指出了其行为对“青鸾计划”和国家科研资源的严重危害。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关闭了电脑。
第二天，《自然·材料》网站更新，苏檐椽的论文赫然在列。
论文的发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迅速在国际材料科学界引起了轰动。许多该领域的学者在看到论文后，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随即是兴奋和赞叹。论文中展示的材料性能数据和揭示的物理机理，无疑是突破性的。很快，祝贺和咨询的邮件开始涌入苏檐椽（沈清言）用于学术通讯的那个新邮箱。
国际同行的认可，像一道强烈的探照灯光，穿透了国内学术小圈子的迷雾，直直地打在了华清大学，打在了“青鸾计划”上，也打在了周文彬的脸上。
最初是学院里其他方向的教授们好奇的打听和祝贺，然后是学校科研院的关注。华清大学一名硕士生独立在《自然·材料》发表如此重量级的论文，这在国内学术界也是极为罕见的佳绩，无疑是给学校争光添彩的大事。
消息传到周文彬耳朵里时，他正在主持一个项目会议。当他听到手下人小心翼翼汇报这个消息，并看到论文标题和作者署名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中的激光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苏檐椽？那个被他视为可以随意拿捏、几乎已经放弃的硕士生？独立完成了如此重量级的研究？还发表在了《自然·材料》上？这怎么可能？！
他立刻找来那篇论文，快速浏览。越是看下去，他的心越是往下沉。论文的质量之高，视角之新颖，论证之严密，完全超乎他的想象。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论文中关于稳定化机理的论述，隐隐指向了他那篇“里程碑”论文理论模型的致命缺陷！
这不再是简单的学生做出成绩，这是一场针对他学术权威的正面挑战，是直接动摇他赖以生存的理论根基！
“她哪里来的资源？哪里来的思路？这不可能！”周文彬在办公室里失态地低吼。他第一时间怀疑苏檐椽是不是窃取了实验室什么未公开的核心数据，或者有外部势力在支持她。但仔细核对后，他发现苏檐椽论文中使用的实验方法和材料，确实与实验室主流方向不同，甚至有些“土法炼钢”的意味，但效果却出奇地好。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学校科研院一位相熟领导的电话，电话那头语气热情，祝贺周教授门下又出高徒，并委婉询问这项研究与“青鸾计划”的关联，以及学校是否应该加大对苏檐椽同学的支持力度。
周文彬勉强应付着，额头渗出冷汗。他意识到，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挂掉电话，他立刻让秘书去叫苏檐椽来他的办公室。
这一次，他必须亲自会一会这个“脱胎换骨”的学生。
风暴眼，已经凝聚。而沈清言，正平静地走向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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