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一个周末的休息日，沈清言乘坐长途汽车，来到了距离市区几十公里外的青河镇。
她没有通知当地派出所，这是一次纯粹的私人走访。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外来游客或调研学生。
十年过去，青河镇变化很大。曾经的农田矗立起了新的楼盘，老街拓宽，商铺林立。但那份属于乡镇的、熟人社会的基底似乎并未改变。
沈清言的第一站，是镇子边缘，如今已经彻底荒废、杂草丛生的红星陶瓷厂旧址。高大的厂房破败不堪，窗户大多破损，巨大的烟囱沉默地指向天空。厂区外围拉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根据系统的地理信息比对，她很容易找到了那个曾经的取土坑，如今已成了一个积满雨水、长满芦苇的大水塘，塘边的泥土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暗红色。
她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采集了一些塘边的泥土样本，作为参考。站在坑边，可以远远望见当年发现林小小尸体的那片小树林。距离不算近，但也绝非遥不可及。凶手选择在这里取土粘在鞋上，然后前往小树林抛尸？或者，第一现场就在这附近？
带着疑问，沈清言来到了镇上的农贸市场。很容易就找到了赵永贵经营的那家水产铺子。铺面不大，门口摆着几个充氧的水箱，里面游动着各种活鱼，地面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系着防水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麻利地给顾客杀鱼刮鳞，动作熟练而机械。
这就是赵永贵。比起案卷里十年前那张略显青涩和紧张的照片，现在的他脸上多了风霜和市侩，眼神有些浑浊，看不出太多异常。
沈清言没有立刻上前，她假装在隔壁摊位挑选水果，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赵永贵话不多，算账收钱，和相邻摊主偶尔交谈两句，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生意人。
她注意到，在赵永贵铺子斜对面，有一个卖劳保用品和杂货的摊位，店主是一个瘦高个、眼神有些游离的男人，时不时朝水产铺这边瞥上一眼。沈清言心中一动，调出系统中赵永福的照片进行比对。虽然比照片上苍老许多，但基本可以确认，就是他。
兄弟两人的摊位距离如此之近。
沈清言走到劳保摊位前，假装要买手套。赵永福抬了抬眼皮，没什么热情地问：“要哪种？”
沈清言一边翻看手套，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老板，你这附近有卖饲料的吗？我亲戚家想买点猪饲料。”
赵永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下意识地朝水产铺那边努了努嘴：“他……我弟那边，有时候会帮人带点预混料，你不买鱼？”
“哦，我不买鱼，就问问饲料。”沈清言笑了笑，付钱买了两副最便宜的手套，状似无意地又问：“我看那边杀鱼挺辛苦的，老板你这边清闲点。”
赵永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压低了些声音：“清闲有啥用，不赚钱。他那边……哼，也就那样吧。”语气里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怨气和对弟弟生意的不以为然。
沈清言没有再多问，拿着手套离开了。短短几句交谈，信息量却不少。赵永贵确实接触猪饲料（解释了纤维上的添加剂），兄弟两人关系似乎并不十分融洽，赵永福对弟弟的生意带着点嫉妒。
她在市场里又转了一会儿，在一个卖早点的老人那里，买了一碗豆浆，坐下慢慢喝着，和老人攀谈起来。
“老人家，在这市场摆摊很久了吧？”
“十几年咯。”
“那边那家卖鱼的，和对面卖劳保的，是兄弟俩吧？看起来生意都还行。”
老人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你说赵家那俩啊？哎，别提了。老大（赵永福）不争气，好赌，把他爹那点家底都败光了。老二（赵永贵）以前在镇上小学干过临时工，后来不知道咋不干了，出去混了几年，回来开了这个鱼摊，还算踏实点了。就是吧……”
老人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就是他们家运气不太好，沾过晦气。”
“晦气？”沈清言适时地露出好奇的表情。
“就十年前那事儿啊，镇上那个被杀的小女娃，叫小小的那个。”老人叹了口气，“当时警察来查过他们家老大，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后来说没事了，但总归名声不好听。老二那时候好像也被问过话……哎，造孽啊。”
果然，当年的调查，给这个家庭留下了长久的阴影。
离开农贸市场，沈清言又去了发现尸体的小树林和废弃砖窑厂附近转了转。时过境迁，这里几乎看不出当年的痕迹。但她站在树林边，望着不远处的砖窑厂和更远处若隐若现的陶瓷厂方向，脑海中模拟着凶手的行动路径。
一个同时接触鱼、猪饲料和陶瓷厂红色黏土的人。
一个对青河镇及周边地形熟悉的人。
一个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被调查、名声受损）而对社会，或者对特定对象（比如小女孩？）心怀怨恨的人。
兄弟两人，都有一定的嫌疑，也可能……存在某种关联？
赵永贵有直接接触鱼类和饲料的条件，但他与陶瓷厂的直接关联需要通过其兄赵永福。
赵永福有陶瓷厂工作的经历，嗜赌，经济状况不佳，情绪可能不稳定。
是谁？或者，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现有的线索还无法指向明确的答案。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需要一个能让他们露出破绽的契机。
沈清言回到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
她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收获和思路。物证线索与赵家兄弟的现实情况高度吻合，这绝非偶然。但如何打破僵局？
直接接触赵家兄弟？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利用舆论？或许可以尝试，但需要谨慎的操作，避免引发他们对警方的警惕。
或许……可以从内部寻找新的助力？
她想起了王建国。这个看似颓废的老警察，当年是否也参与过此案的调查？他对这个案子，是否还保留着一丝未被磨灭的执着？
第二天上班，沈清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整理档案，而是泡了一杯茶，端到了王建国的桌前。
“王师傅，喝茶。”
王建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接过了茶杯。
沈清言在他对面坐下，平静地开口：“王师傅，我昨天休息，去了一趟青河镇。”
王建国端着茶杯的手顿住了，昏黄的眼睛猛地抬起，锐利地看向她。
沈清言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去了红星陶瓷厂的取土坑，也去了农贸市场，看到了赵永贵和赵永福。”
王建国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苏孟拂，你想干什么？私自调查是违反纪律的！”
“我没有调查，王师傅，我只是去看看。”沈清言语气依旧平静，“但是，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赵永贵的鱼摊，确实腥味很重，而且他私下里还帮人带猪饲料预混料。赵永福的劳保摊子离他不远，兄弟俩关系似乎不太好。还有，市场里的老人说，赵家因为当年的案子，一直背着‘晦气’的名声。”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王建国微微变化的脸色，缓缓问道：“王师傅，当年……您也参与过这个案子的调查吧？您觉得，赵家兄弟，真的完全清白吗？”
资料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旧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王建国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的眼睛里，那惯常的浑浊似乎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追忆，有疲惫，还有一丝……被深藏已久的不甘。
“林小小……”他喃喃地念出受害者的名字，声音沙哑，“那个小姑娘，很爱笑，像个小太阳一样……”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当年，我是调查组成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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