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雨八岁那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她蹲在老宅后院的槐树下玩泥巴，忽然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树后望着她。女人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最可怕的是——她没有脚，裙摆下方空荡荡的飘在离地三寸的空气中。
奶奶！树后面有个阿姨！小雨丢下泥巴跑进屋里，拽着奶奶的衣角。
奶奶正在灶台前熬药，闻言手一抖，药勺一声掉进锅里。她蹲下身，枯瘦的手捧住小雨的脸：小雨，那个阿姨...是不是脚不沾地？
小雨点点头，不明白奶奶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肃。
造孽啊...奶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八卦图的红布包挂在小雨脖子上，从今天起，这个不许摘下来。记住，那些和你说话，你不要答应，也不要盯着他们看太久。
那天晚上，奶奶告诉小雨，她有一双阴阳眼，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在这个闽南小镇上，人们把这种孩子叫做鬼童子，认为不吉利。奶奶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
小雨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不知道这个能力将如何改变她的人生。
转眼三年过去，十一岁的小雨已经学会与那些游魂相处。她每天上学要经过镇西头的废弃纺织厂，那里总有几个穿工服的叔叔阿姨在厂门口徘徊，他们脸色青灰，身上有可怕的伤口。小雨学会了低头快步走过，假装看不见他们渴望交流的眼神。
直到那个阴沉的星期五下午。
放学路上，小雨发现纺织厂门口多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她穿着九十年代流行的蓝色连衣裙，浑身湿漉漉的，长发不断往下滴水，在脚下积成一滩水洼。更奇怪的是，其他游魂都站在厂区范围内，只有这个女人，直勾勾地盯着路过的小雨。
救...救救我女儿...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水底的回音。
小雨浑身一僵。按照奶奶的规矩，她不该回应，但那女人眼中绝望的神情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女人惨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血色，她抬起泡得肿胀的手，指向纺织厂后院那口被封死的古井。
当晚，小雨在饭桌上听爸爸说起镇上的新闻：又有个女孩失踪了，这都第三个了。派出所查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小雨的筷子地掉在桌上。她想起白天那个女人指向的古井，还有那句救救我女儿。
第二天一早，小雨借口去同学家写作业，偷偷溜到了纺织厂。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一把大锁链住，她从侧面的破洞钻了进去。厂区内阴冷潮湿，角落里堆满发霉的布料，每走一步都会惊起一群蟑螂。
后院杂草丛生，那口古井被几块水泥板盖着，上面压着三块刻满符咒的大石头。奇怪的是，井口周围的地面湿漉漉的，像是刚被水浸过。
你果然来了。那个湿漉漉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井边，这次她离得更近，小雨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河水腥气，我叫周梅，二十年前在这口井里淹死的。
小雨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一堵冰冷的—那根本不是墙，而是三个穿着工服的亡魂，他们无声地围住了她。
别怕，他们只是想帮我。周梅的眼泪混入不断滴落的水中，我女儿小芸前天晚上被带走了，我能感觉到她就在这口井里...但井被道士封住，我们进不去。
小雨壮着胆子问：是谁带走她的？
周梅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恐：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她不是我们这样的魂，也不是活人...话没说完，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脖子，整个身体扭曲起来，最后地化作一滩水渍渗入地下。
小雨吓得转身就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她低头一看，是一只湿漉漉的儿童凉鞋，鞋面上沾着新鲜的水藻。
当天晚上，整个镇子都听到了纺织厂方向传来的哭声。那哭声时而是成年女性的哀嚎，时而是小女孩的抽泣，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第二天，镇上的老人集体去找镇长，要求请来驱邪。
三天后，一个自称马天师的干瘦男人带着两个徒弟来到镇上。他穿着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在镇中心摆起法坛。小雨被奶奶拉着站在人群最后，她一眼就看出这个马天师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气息，而那些真正有法力的游魂都躲得远远的，脸上带着讥讽的表情。
本天师已开天眼，看到纺织厂内有厉鬼作祟！马天师挥舞着桃木剑，烧了几张符纸，只要做场法事，定能保一方平安！酬金嘛...八千八百八十八，讨个吉利！
镇长正要答应，小雨突然挣脱奶奶的手冲上前：他骗人！他根本看不见鬼！
全场哗然。马天师脸色一沉：哪来的小丫头胡说八道？
小雨指着法坛右侧：那里就站着三个纺织厂的工人叔叔，他们说你是个骗子！她又指向马天师身后，还有一个穿蓝裙子的周阿姨，她说你连最基本的净坛咒都念错了！
人群骚动起来，因为小雨指的地方空空如也。马天师额头冒汗，强作镇定：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话音未落，法坛上的蜡烛突然全部熄灭，一阵阴风卷起地上的纸灰，在空中组成一个清晰的字。马天师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连钱袋都顾不上拿。
人群惊恐地散开，只有镇长拉住小雨：孩子，你真能看见那些...东西？
小雨点点头，说出了古井和失踪女孩的事。当天下午，警方搬开井口的石板，在井下三米处的侧洞里找到了三个昏迷的女孩，其中一个手里紧紧攥着湿透的蓝裙子碎片。
女孩们被送往医院后，小雨独自站在纺织厂后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梅和那几个工人出现在她面前，身上的伤痕正在慢慢愈合。
谢谢你，小雨。周梅的裙子不再滴水，脸色也接近常人，小芸得救了，我们也能安心离开了。她伸手想摸小雨的头，却在碰触的瞬间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其他亡魂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离开的是个缺了半张脸的大叔，他对小雨咧嘴一笑：小丫头，好心会有好报的。
那天深夜，小雨被窗外的亮光惊醒。她拉开窗帘，看见一个穿着古代官服、头戴乌纱帽的高大身影飘在空中，身后跟着两个举着灯笼的小童。
林小雨。官服身影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吾乃本境夜游神。你虽有阴阳眼，却善心未泯，助亡魂解脱，此乃大善。
小雨惊讶得说不出话，只见夜游神从袖中取出一支毛笔，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然阴阳有别，孩童不应久涉阴间。今暂收汝天眼，待成年后自会归还。
一阵清凉感从眉心扩散到全身，小雨眨了眨眼，发现夜游神和他身后的灯笼正在慢慢变淡。
等等！小雨急忙问道，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是谁？她会不会再害人？
夜游神的身影已经半透明，声音也变得飘忽：红衣者...非鬼非人...小心七月半...
第二天一早，小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墙角——那里常有一个喜欢玩她洋娃娃的小女鬼。但今天，墙角空空如也。她跑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眉心多了一个淡淡的朱砂痣。
奶奶！我的阴阳眼不见了！小雨又惊又喜地跑去告诉奶奶。
奶奶摸着她的头笑了：神仙显灵啊。这是看你做善事，奖励你呢。
但小雨心里清楚，那个红衣女人的谜团还没有解开。夜游神警告的七月半就是下个月的中元节。她摸了摸眉心的朱砂痣，暗下决心：就算没有阴阳眼，她也要保护镇上的人。
窗外，一只红色的蝴蝶停在窗棂上，翅膀上的花纹像极了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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