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王府至萧王临时府邸的道路，早已被热情的百姓与肃立的兵士围得水泄不通。旌旗招展，鼓乐喧天，十里红妆蜿蜒如龙，彰显着真定王府的雄厚财力与这场联姻的显赫地位。
郭圣通端坐在十六人抬的凤舆之内，头顶是沉甸甸的、绣着龙凤呈祥的繁复纹样的红盖头。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红色，耳畔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鞭炮声和庄严的礼乐。
她的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由那一点细微的刺痛，来维持着近乎冷酷的清醒。
前世的这一天，她是何等的风光与志忑？心怀对英雄夫婿的憧憬，带着少女初嫁的羞涩与不安，还有一丝属于真定贵女的骄矜，懵懵懂懂地踏入了这场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婚姻。
而如今，盖头之下，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新嫁娘应有的红晕，只有一片玉石般的冷凝。那双掩藏在红色之后的眼眸，锐利如鹰隼，透过晃动的珠帘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舆轿外模糊晃动的人影与景象。
她在心中默数着仪仗的步骤，回忆着婚礼的流程，与前世记忆一一印证。一切似乎并无不同，却又截然不同。因为她的心，已然换了人间。
“落轿——”
随着礼官悠长的唱喏，凤舆稳稳停下。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薄茧的大手伸了进来。
郭圣通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就是这只手，曾执掌天下，也曾亲手写下废后诏书；曾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也曾无情地将她推入深渊。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恨意与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然后，缓缓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触手温热，带着力量感。
刘秀轻轻一握，便引领着她走下凤舆。隔着盖头，她只能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模糊轮廓，穿着繁复的诸侯王冕服，气度沉凝。
接下来的流程繁琐而冗长——祭拜天地、叩谢皇恩（虽更始帝刘玄远在长安）、拜见高堂（刘秀父母早亡，由族中长辈代替）……郭圣通依着礼官的指引，一举一动，端庄合仪，挑不出丝毫错处。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受过最严格教养的贵族淑女，温顺，柔嘉，无可指摘。
唯有她自己知道，这完美的仪态之下，藏着一颗如何冰冷而充满算计的心。
喧嚣终散。
她被引至新房。这里并非前世记忆中洛阳皇宫的椒房殿，而是刘秀在鄗城临时征用的一处府邸中最好的院落。虽不及王府皇宫奢华，但也布置得喜庆而精致。红烛高燃，帐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瓜果的甜香。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并细心地掩上了房门。
偌大的新房内，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红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郭圣通自行抬手，轻轻掀开了沉重的盖头，将其放在一旁。她需要透口气，也需要在刘秀到来之前，最后整理一下思绪，观察一下这个临时的“战场”。
房间布置简洁而大气，符合刘秀一贯的作风。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竹简与帛书，墙上挂着一柄装饰用的长剑，显示出主人并非只知享乐的庸碌之辈。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一对儿臂粗的龙凤喜烛上。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她年轻绝美的脸庞，明明灭灭，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却又被强行压制的心潮。
时间一点点流逝。
门外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
郭圣通迅速将盖头重新盖好，端坐回床沿，恢复了那副温顺等待的姿态。只是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刘秀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并不浓烈。步履稳健，显然并未喝醉。他屏退了原本可能跟随进来进行下一步礼仪的侍从，独自一人走向坐在床边的郭圣通。
新房内愈发安静，只剩下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郭圣通能感觉到他的靠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盖头上的审视。前世，他便是在这时，用温和却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说着“王妃一路辛劳”、“日后夫妻一体，望能和睦”之类的公式化安抚言语。
那时的她，还曾为这“温和”而心生窃喜。
果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妃……”
就在他刚吐出两个字，后面的话语即将遵循前世轨迹倾泻而出时——
“萧王殿下。”
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打断了他。
盖头之下，郭圣通清晰地说道，语气没有丝毫新妇的羞涩与怯懦，反而有一种与他平等对话的沉稳。
刘秀显然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间，他看着眼前端坐的、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与他预想中的，真定王府那位据说有些骄矜的贵女，似乎不太一样。
郭圣通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敲在刘秀的心上：
“河北风云未定，王郎余孽犹存，四方豪强窥伺。殿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然根基尚浅，强敌环伺。”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中了刘秀此刻内心最深处的心事与忧虑。他的脸色微变，原本带着几分客套和疲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那方红盖头，仿佛要穿透它，看清下面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郭圣通能感受到他目光的变化，她知道，她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她顿了顿，给予他消化这些话的时间，然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妾身不才，愿以真定十万兵马，以及河北三郡民心，作为嫁妆，助殿下涤荡寰宇，定鼎中原。”
“此乃妾身，予殿下的第一份聘礼。”
话音落下，新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红烛燃烧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刘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脸上的惊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凛然。
他想象中的新婚之夜，应该是安抚这位身份特殊的王妃，维系与真定王府的表面和谐。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她可能有的骄纵或不安。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年方二八的新婚妻子，在揭盖头之前，对他说的第一番话，不是儿女情长，不是娇嗔抱怨，而是如此直白、如此犀利地切入了他最核心的政局与困境！
真定十万兵马！河北三郡民心！
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又是何等精准的筹码！
她不是在祈求他的怜爱，而是在展示她的价值！她不是在扮演一个被动的新娘，而是在宣告一个平等合作伙伴的入场！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后宫女子，甚至对大多数谋士臣子的认知。
良久，刘秀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王妃……此言何意？”
盖头下，郭圣通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动摇了，他好奇了，他不再将她仅仅视为一个联姻的符号。
她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等待他的动作，自行缓缓掀开了那碍事的盖头。
红绸滑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烛光下，她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唇色嫣红。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却深不见底，里面没有半分新嫁娘的迷离与羞涩，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冷静与从容。
她就那样平静地回视着刘秀，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殿下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她声音依旧平稳，“殿下娶我，看中的是妾身背后的真定王府，是河北的势力。而妾身嫁与殿下，看中的是殿下的潜力和未来。”
她站起身，虽然身高不及刘秀，但那挺直的脊梁和迫人的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联盟。殿下需要河北的兵力与财富稳定根基，妾身与郭家，也需要借助殿下的名望与能力，更进一步，保全家族，谋取更大的荣光。”
她直言不讳地将婚姻的本质剥开，血淋淋地摊在两人面前。
“所以，”她迎上刘秀深邃难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妾身希望，我们之间，能抛开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殿下不必将妾身当作需要小心安抚的内宅妇人，妾身也不会只满足于相夫教子的王妃身份。”
“妾身要的，是一个‘伙伴’的尊重与坦诚。”
刘秀凝视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却又句句在理的新婚妻子，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丽，聪慧，冷静，甚至……危险。
她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却又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合作方式。
他需要真定王府的支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这个支持，是来自一个如此有见识、有魄力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一个象征性的王妃，那价值将不可同日而语。
他沉默着，目光如炬，仔细地审视着郭圣通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试图找出破绽，找出她故作姿态的证据。
然而，没有。
她的眼神坦荡而坚定，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与决绝。那不是在演戏，那是发自内心的宣告。
许久，刘秀眼底的锐利渐渐收敛，化作一种更深沉的探究。他缓缓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郭圣通。
“王妃……不，圣通。”他改了口，语气中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郑重，“你的话，很有意思。”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这是一个谨慎的政客最正常的反应。
郭圣通接过酒杯，指尖与他微微触碰，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指尖的微凉。
“那么，殿下以为如何？”她步步紧逼，不肯给他太多思考权衡的时间。她必须在今夜，就奠定基调。
刘秀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不再浮于表面，带着一丝真实的兴味：“圣通希望，如何坦诚？又如何合作？”
郭圣通知道，他心动了。她举起酒杯，与他的手臂相交，完成合卺之礼。清冽的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
放下酒杯，她直视着刘秀，提出了她的条件：
“第一，情报共享。殿下在前朝遇到的棘手之事，或许妾身能从河北的角度，提供一些不同的见解，或是一些……‘听来’的消息。”她刻意强调了“听来”二字。
刘秀目光微闪，想到了她刚才提及的“王郎余孽”、“四方豪强”，心中若有所思。
“第二，”郭圣通继续道，目光扫过这间新房，最终落回刘秀脸上，“内宅之事，由妾身自治。殿下既许我王妃之位，便应给予相应的权柄。妾身保证，会将殿下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殿下有后顾之忧。” 这是在为未来压制阴丽华，掌管宫权提前布局。
刘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 这本就是王妃应有的权力，只要不过分，他乐得清闲。
“第三，”郭圣通的声音微微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善待我将来所出之子。无论殿下将来会有多少子嗣，妾身所出之子，必须得到他们应得的一切，尤其是……长子。”
这才是她最核心的目的！她所有的谋划，最终都是为了孩子们！
刘秀瞳孔微微一缩。他听出了这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她是在为她的儿子，争取未来！这是在为嫡长子的地位，提前索要保障！
他看着郭圣通，这个女子，不仅为自己争权，更为尚未存在的孩子争位！她的野心，她的远见，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红烛噼啪作响，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脸庞。
刘秀在权衡。答应她，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她“合作伙伴”的地位，意味着将来在子嗣问题上，会受到她的制约。但拒绝她，很可能立刻失去真定王府的鼎力支持，甚至可能将她推向对立面。
此刻的他，太需要河北的力量了。
而且，一个如此聪慧且有势力的王妃，若能为己所用，其价值远胜过一个唯唯诺诺的花瓶。至于子嗣……若她真能生下优秀的继承人，立其为储，又有何不可？
良久，刘秀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圣通所言，句句在理。秀，应下了。”
成了！
郭圣通心中紧绷的弦微微一松，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是口头上的承诺。真正的信任和地位，需要她后续一步步去巩固和争取。
但至少，她成功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她没有像前世一样，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
“如此，”郭圣通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今夜第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虽然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妾身便与殿下，携手共进。”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准时地在郭圣通脑海中响起：
【新手任务：初试锋芒，已完成。】
【任务评价：优秀。宿主以超出预期的方式，精准把握目标心理，成功建立新型关系基调。】
【任务奖励发放：声望值100点，新手福袋x1，已存入系统空间，请宿主自行查收。】
【系统提示：声望等级提升至1级（100\/500）。系统商城预浏览功能已开启，宿主可随时查看。】
听着系统的提示音，看着眼前神色复杂却已然将她放在平等位置审视的刘秀，郭圣通知道，她的路，终于走上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轨道。
花烛之夜，红帐之内，没有温情脉脉，只有一场无声的攻心之战。
而她，首战告捷。
夜，还很长。未来的路，也更长。
但郭圣通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与冷冽的决心。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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