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城内的血腥内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越国及其势力范围。公子蹄与太子鹿郢的军队在都城内外反复厮杀，巷战惨烈，昔日繁华的街市化为焦土，尸骸枕藉。消息被严密封锁，但通过屠羊商队建立的、早已深入越国军政肌理的情报网络，一幅幅详尽而惊心动魄的画面，依旧被源源不断地送往姑苏兰台那间隐秘的密室。
“……太子鹿郢据守王宫，凭借宫墙顽抗，然其兵力不足，多有溃散……”
“……公子蹄得部分边军支持，攻势猛烈，然其麾下多为私募之徒，军纪涣散，劫掠成性，会稽民怨沸腾……”
“……越王勾践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恐时日无多……”
“……公子不寿坐山观虎斗，其封地兵马按兵不动，似有黄雀在后之意……”
密报堆积如山，字里行间弥漫着越国这个东南霸主迅速腐烂的气息。
然而，真正让郑旦和吴侯友瞳孔收缩、心跳加速的，是另一条来自西线的紧急军情。
“……楚王因越国屡屡侵扰其边境城邑，掠夺人口，已遣大将昭滑率兵五万，陈兵于越楚边境，声称欲‘索还失地，惩戒不臣’！越国西境告急，驻防大将连连求援，然会稽内乱正酣，援兵无望！”
楚国！这个南方真正的庞然大物，终于被越国长期的扩张和当下的虚弱所激怒，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密室之内，灯火通明。墙上那幅巨大的吴越地图上，代表越国的区域被郑旦用朱笔重重圈出了两个点：一个是陷入内战火海的会稽，另一个则是面临楚国大军压境的西部边境。
吴侯友站在地图前，身姿挺拔如松，呼吸却不由自主地粗重了几分。他猛地转身，望向端坐在案后、神色沉静如水的母亲，眼中燃烧着压抑了十余年的火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母后！时机！天赐良机！越国内乱，外患临门，此乃我吴国雪耻复国千载难逢之机！”
郑旦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起身，走到儿子身边，目光同样落在地图上，那眼神深邃如同古井，仿佛要穿透兽皮与笔墨，看清其下涌动的天下大势。
“的确是天赐良机……”她轻声重复，语气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但越国虽乱，其根基犹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楚人陈兵，意在威慑与攫取利益，未必会真与越国全面开战。我吴国若此时动手，是雷霆一击，奠定胜局，还是……有可能陷入泥潭，甚至引来楚国的忌惮？”
她没有因为渴望复仇而冲昏头脑。十余年的隐忍与谋划，让她养成了在任何时候都先权衡利弊、计算风险的习性。
“召公孙雄、屠羊，还有明理堂擢升的兵曹从事孙武（非历史孙武，为杜撰之寒门才俊）。”郑旦下令，声音不容置疑，“是战是和，需做最后研判。”
很快，三位核心军政重臣被秘密引入密室。公孙雄甲胄未除，风尘仆仆，他刚巡视完边境秘密集结的“农兵”归来，脸上带着征战多年的肃杀之气。屠羊则是一身商贾便服，精明干练，眼中闪烁着掌握庞大情报网络带来的自信。而最年轻的孙武，虽出身寒微，却因在明理堂成绩卓着，又于“农兵”编练中展现出非凡的谋略，被破格提拔，参与机要。
没有过多的寒暄，郑旦直接指向地图，将越国内乱和楚越边境的紧张态势和盘托出。
公孙雄首先开口，声音洪亮如同战鼓：“太后，君上！臣以为，此战必打！我吴国隐忍十年，将士们日日操练，枕戈待旦，只为今朝！如今‘农兵’可战者已有八千，皆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更兼匠作营所出之强弩利刃，远胜越军现用兵器！趁其内乱，直捣会稽，可定乾坤！”他拳头紧握，战意澎湃。
屠羊则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太后，君上。据商队最新回报，越国各地因内乱及楚军压境，已呈恐慌之势，粮价飞涨，人心浮动。其国库因连年内耗及向我等‘购买’军资，早已空虚。此时出兵，不仅可收雷霆之效，更可趁乱收复我吴国故土，夺取越国积攒之财富以充军资。且……”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们可暗中与楚军通气，即便不结盟，也可使其知晓我吴国动向，令其乐于坐视越国覆亡，甚至可分一杯羹，避免与楚冲突。”
年轻的孙武最后发言，他言辞谨慎，却切中要害：“君上，太后。公孙将军与屠先生所言极是，此确为良机。然，学生以为，用兵之道，在于速决。我军当以‘扶保越国正统（可借口拥立太子鹿郢或某公子）’或‘讨逆靖难’为名，出其不意，直扑会稽。战略目标需明确：首要，击溃会稽乱军，控制越国中枢；其次，趁乱收复我吴国失地，尤其是太湖周边富庶区域；其三，不与楚军正面冲突，若其介入，可让出部分边缘利益，以求尽快稳定大局。我国力仍弱，不宜陷入长期战争。”
三人的意见，虽有细微差别，但主战的基调高度一致。
吴侯友听着臣子们的分析，心潮起伏，目光灼灼地看向郑旦。
郑旦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兵力、粮草、军械、民心、外交……所有数据，都与她脑海中系统界面上的【国力评估】和【战略推演】模块相互印证。
十年了。
从夫差含恨而逝，到儿子孤身入质；
从她独自支撑残局，到暗中发展农工；
从商队建立耳目，到学宫培养新血；
从越国内乱伊始的推波助澜，到如今楚越交恶的天赐良机……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谋划，所有的积累，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她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公孙雄、屠羊、孙武，最后定格在儿子那张充满期盼与决绝的年轻面孔上。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终于，郑旦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玄色的衣袂无风自动，一股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威仪与杀伐之气，如同沉睡的火山般在她身上苏醒、弥漫开来。
“传令。”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即日起，吴国不再向越国缴纳任何岁贡，断绝一切臣属关系。”
“二，以‘越国无道，内乱祸民，侵我疆土，背信弃义’之名，昭告天下，吴国兴仁义之师，讨伐不臣！”
“三，公孙雄为讨越大将军，总领全国兵马，孙武为参军，辅佐军事。三日内，尽起我吴国精锐‘农兵’及所有常备军，兵发会稽！”
“四，屠羊所属商队，全力配合大军行动，保障粮草军资，并动用一切情报力量，扰乱越国后方，散布我军威势！”
“五，密遣使节，携重礼前往楚军大营，告知我吴国起兵之事，表明愿与楚国划疆而治，共分越地之利，稳住西线！”
一连五道命令，如同五道惊雷，在密室中炸响，正式吹响了吴国复仇与复兴的号角！
“臣等领命！”公孙雄、屠羊、孙武三人激动万分，齐齐跪倒在地，声音铿锵。
吴侯友更是热血沸腾，他走到郑旦面前，深深一揖：“儿臣，谨遵母后之命！必亲临前线，督帅三军，不灭越国，誓不还都！”
郑旦看着儿子，眼中终于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赏与一丝作为母亲的担忧，她伸手扶起儿子，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去吧，友儿。带着你父王的遗志，带着吴国臣民的期望，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让越人，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密室之内，众人低吼，声震屋瓦。
十余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化为燎原的复仇烈焰。
吴国，这头在屈辱和黑暗中蛰伏、磨砺了太久太久的蛟龙，终于发出了震彻九霄的咆哮，亮出了它早已打磨锋利的爪牙，向着曾经的仇敌，发起了决定命运的逆袭！
天，确实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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