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这并非苏九第一次体验。但与之前任何一次濒死的经历都不同，这一次的虚无，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他的意识，像一粒微尘，漂浮在这片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的“空间”里。这里没有光，却能“看”见；没有声音，却能“听”见。他所感知到的一切，都超越了凡俗的感官，直达存在的本源。
他“听”到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音符描述的“声音”，来自蛋壳之外，来自那个名为“源界”的所在。
那不是交响乐，而是一场混乱的、充满了掠夺与吞噬欲望的工业噪音。无数尖锐、刺耳、不和谐的法则，像失控的机器般疯狂运转，彼此碰撞、撕咬，唯一的目的，就是将一切“异物”都碾碎，同化成和它们一样的噪音。
他之前遭遇的“调律师”，不过是这片噪音海洋中，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小的浪花罢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源界的“颜色”。那是一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芒的、贪婪的“暗”。它在不断地蠕动、膨胀，每一次蠕动，都让苏-九所在的这方世界“蛋壳”，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在那片贪婪的“暗”中，潜伏着一些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它们不是人形，也不是兽形，而是一些庞大的、由纯粹的“概念”构成的生命。有的，代表着“绝对的腐朽”；有的，代表着“无尽的增殖”；还有一个，让苏九的意识都为之战栗，那是一种……纯粹的“谎言”。
与它们相比，“医生”那点篡改现实的伎俩，就像是小孩子在沙滩上堆的城堡，可笑而又脆弱。
“原来……这才是真相。”
苏九的意识体，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以前，他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一座城，一个国。现在他才明白，他要守护的，是这个“世界”本身的存在权。
就在他的意识沉浸在这宏大的真相中时，一丝微弱的、充满了怨毒的“线”，从源界那片混乱的噪音中，精准地连接到了他。
是“调律师”临死前的那句诅咒。
“我会在‘源’的尽头，为你谱写最终的……葬歌……”
这句诅咒，在现实世界或许只是一句狠话，但在这片法则交织的虚无之地，它成了一个致命的“坐标”。
就像在漆黑的森林里，点燃了一支火把。
瞬间，源界那片贪婪的“暗”中，一道冰冷的、充满了好奇与恶意的“视线”，顺着这条线，投射了过来。
它不是那些庞大的概念生命，更像是一个“斥候”，或者说，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那道“视线”在接触到苏九的意识体时，明显地“愣”了一下。
它似乎很困惑。
这个坐标点上的生命，既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蛋壳”，也不属于源界的“噪音”。他像一个……独立的、刚刚诞生的、小小的“气泡”。
一个充满了无限可能，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新生宇宙。
对于源界的“斥候”来说，这简直是它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诱惑。
吞噬掉这个新生的“气泡”，将它的“可能性”据为己有！
一道无形的、充满了污染与同化力量的意志，顺着那条诅咒之线，闪电般地向苏九的意识核心侵袭而来！
它要做的，不是摧毁苏九，而是要扭曲他。
它要在苏九即将成型的“小宇宙”里，植入属于源界的“规则”。
它要让苏九即将开辟的“天”，变成一片谎言构成的天。要让他即将塑造的“地”，变成一片腐朽构成的地。
它要把苏-九，变成源界在这个世界，最完美的“特洛伊木马”！
观察室内。
“警报！警报！检测到未知高维信息入侵！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该信息正在……正在篡改目标的精神底层结构！”林悦的投影，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闪烁，仿佛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
“什么意思？！”秦越吼道。
“意思是……”猴子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指着屏幕上那团已经彻底乱码的数据，声音都在发颤，“有人……想把九哥的脑子，格式化了，然后装上一个病毒版的操作系统！”
“苏九哥哥！”青禾小脸煞白，她能感觉到，苏九那刚刚稳定下来的“虚无”状态，正在被一股外来的、无比污秽的力量所侵染。
叶玲没有说话，她只是上前一步，那只完好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她的直觉告诉她，苏九正在经历一场比之前任何战斗都更加凶险的战争。
虚无之中，苏九的意识，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那股入侵的意志，像一场精神瘟疫，在他的意识之海中疯狂扩散。
一幅幅幻象，在他面前展开。
他看到，自己成功突破，拥有了无上神力，却亲手将守护者村落夷为平地，因为他觉得这些“旧时代的残党”，阻碍了世界的“进化”。
他看到，叶玲的手臂被他亲手“修复”，却变成了一条由无数哀嚎的触手构成的怪物。他笑着对她说：“看，这才是力量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他看到，他将整个“天枢”都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祭坛，用所有人的生命，去献祭给那个名为“源”的伟大存在。
这些幻象，无比真实，无比诱人。它们在告诉苏-九，放弃抵抗，接受“新秩序”，你将获得一切。
“滚！”
苏九的意志，在幻象的核心，发出了一声震动整个意识之海的咆哮！
他没有被这些幻象迷惑。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力量，从来都不是目的。
守护，才是。
“在我的世界里，轮不到你来制定规则！”
苏九的意识体，那一点微光，猛然收缩，然后轰然爆发！
他没有去驱散那些幻象，那是徒劳的。他选择了最直接、最釜底抽薪的方式。
他用自己那刚刚从维度风暴中领悟到的、最浅薄，却也最纯粹的“理”，去攻击那条连接着自己和源界的“诅咒之线”！
他的意志，化作一柄最锋利的刀。
这柄刀，没有形状，没有能量。它唯一的特性，就是“自我”。
它代表着苏九之所以为苏九的一切。
“斩！”
一刀挥出。
那条由“调律师”的怨毒构成的、坚不可摧的诅咒之线，在这柄代表着“自我”的刀锋下，应声而断！
“嗷——！”
虚无的尽头，传来一声充满了错愕与痛苦的无声尖啸。
那个源界的“斥候”，在诅咒之线被斩断的瞬间，也失去了一部分属于它的“意志”。对于这种概念生命来说，这是比肉体伤害严重万倍的创伤。
它那冰冷的“视线”，深深地“看”了苏九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是好奇与贪婪，而是带上了一丝……恐惧。
它无法理解。
这个小小的、新生的“气泡”，为何能斩断因果，伤害到“规则”本身？
带着这份恐惧与不解，那道视线，狼狈地退回了源界那片混乱的噪音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了。
苏九的意识，疲惫不堪，却又无比的通透。
经此一役，他不仅守住了自己的“道”，更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实战演练”。
他明白了。
在这片虚无中，最强大的武器，不是能量，不是法则，而是那颗永远不被外物动摇的……本心。
他看着自己那具悬浮在静室中的、温润如玉的身体，是时候了。
是时候，让这个全新的“苏-九”，回归这片他深爱着，并誓死守护的……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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