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黑色的发丝，在龙后希尔维娜的指尖化为飞灰。
她那句轻柔的话，却像一座冰山，直接砸在了肖恩刚刚沸腾起来的心海里。
刹那间，全场的热闹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奥伯隆震天的大笑卡在了喉咙里，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伊格瑞丝挂在肖恩身上又亲又抱的动作也僵住了，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肖恩感觉自己后颈的汗毛，一根根全都倒竖了起来。
完了。
这丈母娘，是人形自走测谎仪加生化成分分析仪吗！
【因果律之箭】是神级技能，用出来肯定有后遗症，但他万万没想到，后遗症居然是这么玄乎的“死亡气息”，还被丈母娘给精准捕捉了！
他脸上的笑容还维持着，但眼角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希尔维娜，你说什么胡话呢？”
龙王奥伯隆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静，他那大嗓门里满是困惑。
“什么死的活的，我女婿刚才那一箭，充满了对伊格瑞丝的爱，还有对那个尖耳朵的鄙视！这叫爱的力量！懂不懂！”
“对啊，母亲！”
伊格瑞丝也从肖恩身上跳了下来，紧张地挡在他身前。
“您是不是感觉错了呀？肖恩好好的呢，他身上香香的，哪有什么奇怪的气息！”
她一边说，还一边凑到肖恩脖颈间，用力嗅了嗅，然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希尔维娜说。
“您看，就是很好闻的味道！”
宝贝公主，你这是在帮倒忙啊！
肖恩的心在哀嚎。
希尔维娜没有理会丈夫的粗豪和女儿的维护，她那双蕴含着智慧与岁月沉淀的金色眼眸，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肖恩，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温柔的注视，比一万把剑指着他还要令人窒顶。
怎么办？
说自己不知道？
那等于承认自己体内有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危险力量。
撒谎说没有？
在这位能看穿灵魂的龙后面前，无异于自取其辱。
肖恩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他不能承认系统，但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个既能解释“死亡气息”，又能解释为什么自己时灵时不灵，还能顺便拔高自己人设的解释！
有了！
肖恩的视线，扫过身边一脸担忧的伊格瑞丝，扫过旁边一脸懵逼的龙王，最终，落回到龙后希尔维娜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里，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无法言喻的悲伤。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混杂着沧桑和自嘲的神情。
“岳母大人……您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他没有否认。
这一句低沉的承认，瞬间让奥伯隆和伊格瑞丝的心都揪了起来。
“肖恩？”伊格瑞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肖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然后，他迎向了龙后的目光。
“那并非什么祥和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质感。
“那是一种诅咒。”
“诅咒？”
这两个字，让龙王奥伯隆的眼睛都瞪圆了。
“是的，诅咒。”
肖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身为‘人类勇者’，从我被选中的那一刻起，我的灵魂就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了。”
他开始了他的现场表演，不，是现场编造。
“它被注入了某种东西，一种来自人类王国千年传承的，名为‘讨伐’的终极意志。”
“这种意志，冰冷、纯粹、绝对理性，它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被认定的‘敌人’。您所感受到的‘死亡气息’，正是这种意志的残响。”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直接把锅甩给了他那个“勇者”身份。
听起来，高端又神秘。
伊格瑞丝听得小嘴微张，满眼的难以置信和心疼。
奥伯隆更是听得眉头紧锁，他似乎想起了某些关于古代人类禁忌魔法的传说。
肖恩没有停顿，继续加码。
“正常情况下，这种意志被压制在我的灵魂最深处。我来到龙巢，本已做好了与它同归于尽，燃尽灵魂来完成那所谓‘使命’的准备。”
他深情地看了一眼伊格瑞丝。
“但是，我遇到了她。”
“是伊格瑞丝的纯真与爱，是您和岳父大人的宽容与接纳，像温暖的阳光，驱散了我灵魂中的阴霾，将那个冰冷的‘诅咒’，强行压制了下去。”
“我以为，它已经永远沉睡了。”
肖恩握紧了拳头，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愤怒。
“但刚才，菲尼克斯的挑衅与威胁，不仅践踏了我的尊严，更重要的是，他让我心爱的公主感到了不安与愤怒！”
“那一瞬间，‘诅咒’被再次唤醒了。”
“所以，那一箭，严格来说，并非由我射出。而是那个名为‘勇者’的身份，在检测到‘宿主守护之人受到威胁’时，自动发动的……一次性的灵魂燃烧。”
“代价，就是一小部分灵魂的湮灭，以及……诅咒气息的短暂失控。”
他说完了。
整个靶场，一片死寂。
肖恩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紧张地观察着龙后希尔维娜的表情，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套说辞，融合了“勇者宿命论”、“灵魂诅咒论”和“为爱爆发论”，逻辑上完美闭环，并且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身不由己、为爱牺牲的悲情英雄。
这要是还过不了关，他就真的只能躺平了！
“呜……”
一声压抑的哭泣，打破了沉默。
伊格瑞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簌簌地往下掉。
她猛地扑进肖恩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他那“被诅咒”的灵魂。
“肖恩……对不起……都怪我……”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跟菲尼克斯比试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
她哭得泣不成声，充满了自责与无尽的心疼。
原来，他那惊天动地的一箭，背后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他不是在炫耀，他是在用自己的灵魂保护她！
“吼——！！！”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火的龙吼，猛地炸响！
龙王奥伯隆那魁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他那双金色的龙瞳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该死的人类！！！”
他一拳捶在旁边的岩壁上，坚硬的龙巢岩壁瞬间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坑，裂纹四散。
“他们不是在挑选勇者！他们是在制造用完就丢的活体武器！”
奥伯隆彻底信了。
而且，他比肖恩想象中，信得还要彻底！
在他看来，这种卑劣、残忍、毫无人性的做法，完全符合那些阴险狡诈的人类的行事风格！
他看着被女儿紧紧抱住，脸上带着“悲伤”与“疲惫”的便宜女婿，眼神里充满了老父亲一般的怜惜和同仇敌忾的愤怒。
“好女婿，你受苦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什么狗屁勇者！你是我奥伯隆的儿子！我看谁还敢动你！”
龙王陛下的咆哮，给肖恩这番表演，盖上了一个最权威的认证章。
肖恩心里长舒一口气，他一边轻抚着伊格瑞丝的后背，柔声安慰，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个人。
龙后希尔维娜。
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奥伯隆的怒吼和伊格瑞丝的哭泣中，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柔和。
“一个背负着他人意志前行的，可怜的孩子。”
她莲步轻移，走到了肖恩和伊格瑞丝的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哭得通红的脸颊，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肖恩的身上。
“看来，我让你去‘遗忘深渊’，不仅仅是为了龙族，更是为了你自己。”
她再次伸出手，那枚“星焰之契”，重新躺在了她的掌心，幽蓝色的光芒，此刻看起来，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心悸。
“你身上的‘诅咒’，源于毁灭。”
“而我们龙族失落的圣物‘初龙之心’，它的力量，源于创生。”
希尔维娜将那枚冰凉的鳞片，轻轻放入肖恩的手中。
“或许，只有找到它，用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你才能真正洗去灵魂中的阴霾，摆脱这个不属于你的宿命。”
“到那时，你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一件随时可能被引爆的‘武器’。”
这番话，直接把一个强制任务，升华成了一场为了肖恩好的“灵魂救赎之旅”。
肖恩握着那枚鳞片，还能说什么？
只能一脸“感动”与“决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岳母大人。为了伊格瑞丝，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把‘初龙之心’带回来！”
希尔维娜满意地笑了，她轻轻颔首，雍容华贵。
她转身，准备带着龙王和公主离开，让肖恩好好“休息”一下。
但在与肖恩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极轻，轻到只有肖恩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留下了一句话。
“不过，孩子，你要记住。”
“在遗忘深渊里，你身上那股迷人的‘死亡’气息……”
“对某些沉睡了千年的古老存在来说，是比龙族的血肉，还要甜美百倍的……指路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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