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迎客栈的后院只亮着两盏昏黄的纸灯笼。
夏以沫站在厢房内。
“阿尘，别怕。”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襟。
少年穿着件与自己常穿的浅灰便装一模一样的料子。
只是腰封松了两指，刚好贴合他瘦弱的身形。
发间没插任何发饰，换了条同色头巾。
乍一看去，倒有七分像她低头时的轮廓。
阿尘是商队里最年轻的伙计，父母早亡。
跟着贾平跑过两趟短途，性子老实。
只是此刻抓着衣摆的手微微发颤。
“公、公主，我…… 我怕演砸了。”
阿尘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还有几分无措。
他这辈子只跟过商队搬货、喂骆驼，从没装过 “主子”。
一想到要坐在马车上让人盯着，腿就有点软。
“要是有人掀帘子看……”
“不会的。”
夏以沫按住他的肩，目光沉静又笃定。
“你只需坐在车里，别出声。
贾二当家带了商队所有护卫跟着，没人敢轻易掀你的帘子。”
阿尘这才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我晓得了公主！我一定好好坐着，不说话！”
门外传来轻叩声，是芳华。
她推门进来时，已换了身利落的青布短打。
腰间别着短剑，眼神锐利：
“殿下，商队都备妥了。
贾二当家带了六个护卫在前头，伙计们也都到位，就等阿尘兄弟上马车了。”
夏以沫点头，朝阿尘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去吧，记着，少动、少言，比什么都强。”
芳华上前，自然地扶了阿尘一把。
不是扶女子那般轻搀，而是用掌根托着他的胳膊。
像扶着位身子不适的主子，动作熟稔得让暗处窥探的眼睛挑不出错。
两人刚走到院角，前院就传来伙计们故意放大的吆喝声：
“哎！把那箱茶叶搬稳了！别磕着！”
“水囊再查一遍！漏了的赶紧换！”
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响亮，明晃晃地告诉暗处的人：
商队要出发了。
夏以沫站在厢房窗后，撩起窗纱一角往外看。
只见阿尘低着头，跟着芳华一步步走向客栈门口的乌篷马车。
那马车是贾平特意挑的，车帘是深青色的厚布。
垂得严严实实，只在帘角留了道细缝。
刚好能让人瞥见里面坐着道浅灰身影，却看不清面容。
阿尘上车时，还特意学着夏以沫的样子。
抬手拢了拢衣襟，虽稍显僵硬，却也没露破绽。
“驾！”
贾平甩了个响鞭，声音洪亮。
伙计们牵着驼绳，脚步踏得青石板 “噔噔” 响。
热闹得像支寻常赶路的商队，朝着西门的方向去了。
夏以沫的目光一直追着那抹深青色的车影。
直到它拐进巷口消失不见，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后院。
龙一已换了身玄色短打，背上背着个鼓鼓的布包。
里面装着够五日用的水囊、烧饼干粮。
手里牵着两匹老驼，驼峰上的软垫下还藏了备用的水囊。
他见夏以沫转身，躬身道：
“主子，地图记熟了。
走西北戈壁那条路，比商队的西门路线近两百里，能提前几日到波斯。”
“走后门，避开街上的人。”
客栈后门连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些废弃的木箱。
夏以沫翻身上驼，刚坐稳，就把兜帽拉低。
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巴。
龙一牵着另一匹驼跟上来。
两人沿着窄巷慢慢走，连驼铃都用布裹了起来。
只偶尔发出细微的 “窸窣” 声，混在巷外的摊贩吆喝里，一点也不显眼。
“主子，后面没人跟着。”
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龙一压低声音道：
“商队的动静把注意力都引走了。”
夏以沫抬头，望了眼商队离去的西门方向。
心里不是没有牵挂，怕阿尘露馅，怕商队遇到麻烦。
但她更清楚，此刻回头只会前功尽弃。
“走，往西北戈壁去，别停。”
两匹骆驼踏着晨光，朝着与商队不同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肃州城渐渐远了，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碎石遍地，只有几株枯瘦的沙棘顽强地立在风中。
夏以沫轻轻拍了拍骆驼的脖子，低声道：
“再快点。”
骆驼像是听懂了，脚步稍稍加快，驼峰上的布包轻轻晃动。
晨光洒在她的兜帽上，镀上一层淡金。
两日后。
沙漠里的风裹着灼人的热浪，刮在脸上像贴上滚烫的火炉。
夏以沫扶着骆驼的鬃毛，手臂早已被晒得发红。
连裹在头上的麻布都浸满了汗水，湿哒哒地贴在额角。
日夜兼程，他们几乎只在夜半歇过一个时辰。
驼铃的声响也比往日哑了几分，叮铃得有气无力。
“殿下，再撑一日。”
龙一勒住自己的驼绳，侧过身朝夏以沫喊道。
他的嗓音因缺水而沙哑，嘴唇裂着几道细小的口子。
“按这个脚程，明日晌午就能到楼兰故地。
到了那儿能补些淡水，之后再走三日，就能望见波斯的边境绿洲了。”
夏以沫点点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沙尘。
风里的沙粒总往眼睛里钻，此刻她的眼尾已泛红，却还是挤出丝浅淡的笑意：
“好，辛苦你了。”
她望着远方起伏的沙丘，楼兰虽已是故地。
却好歹有片能遮阴的断壁残垣，总比在这无遮无拦的沙漠里暴晒强。
可这期待刚冒头，天边突然暗了下来。
不是日落的昏黄，是墨色的沉暗。
像有块巨大的黑布正从北边的地平线往这边盖。
风骤然变了方向，原本温热的风竟带上了股刺骨的凉意。
卷起的沙粒不再是细碎的粉末，而是夹杂着小石子。
“不好！是黑风！”
龙一脸色骤变，猛地翻身下驼，伸手去抓夏以沫的骆驼缰绳。
“殿下快下来！找地方躲！”
夏以沫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被漫天黄沙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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