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入十二月。案件似乎了结后，生活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真空般的平静。
栖心别院被查封的新闻上了本地头条，兴和康负责人、乃至那位高高在上的林副局长被省厅专案组带走的照片，也在小范围内流传。一切都预示着雷霆行动的成功。
对赵令娟而言，这种情景却显得格外粘稠和不安。它太彻底了，仿佛之前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平，只剩下日常的、琐碎的、近乎凝固的时光。
她在这“平静”的一周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和翰林华苑之间活动。
陪一陪同样心情无法平复的母亲，听一听母亲和外婆絮叨一些陈年旧事。
会和舅舅学手艺，为母亲和外婆煲汤，做一些适合病人滋补的食物。
偶尔会赴一赴静雅或者其他朋友的约，会回公司坐镇，虽然翻身仗打得漂亮，却还是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不过一切都在好转中。
生活充实，却免不了觉得空洞。想起翊清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心疼，她经常做梦梦到翊清回来了，梦醒后只有泪水打湿的枕头提醒她这只是梦而已。
她也试图找寻过父亲留下的一些旧物，但一无所获；也试图从父亲的旧同事入手，他们不是杳无音信便是讳莫如深。所有的这些努力，都像石子投入深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敌人仿佛一夜之间蒸发，或者说，隐到了更深、更暗的水下。就连白岳川都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所有的风暴仿佛暂时绕开了她，让她得以喘息。但她知道这种平静，就像站在结冰的湖面中心，能听到脚下冰层传来的细微的“咔嚓”声，却不知道裂缝会从哪个方向裂开。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内心焦灼的氛围中，她接到了周正阳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沉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赵女士，关于您母亲提供的那位关键证人‘老鬼’葛鸿……我们查到了一些情况。结果可能不太乐观，你方便的时候，请来一趟吧。”
赵令娟心下不由一咯噔，一瞬间想到了最坏的结局。难道老鬼已经不在人世了吗？不然为什么周队的声音这么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的，周队，我马上过来。”
但是随即一种警惕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想得知线索的急切。她握紧电话，补充道:“但是周队，我有个顾虑。现在外面看似风平浪静，但我知道暗处盯着我的眼睛并不少。我这样直接去省厅，目标会不会太大？我怕……”
她没把话说完，但电话那头的周正阳立刻明白了她的担忧。他欣赏的就是她这份超乎常人的谨慎。
“你担心的非常有道理。”周正阳声音沉稳有力，让人异常安心:“我们刚刚打掉他们几个据点，抓了人，这正是他们最敏感警惕，也最有可能狗急跳墙的时候，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他略一沉吟，快速做了安排:“这样，赵女士，你不要直接来省厅。我们换个方式。”
“您说。”赵令娟全神贯注地听着。
“你正常安排你的商务行程，越高调越好。让你的秘书放出风去，就说你明天上午要去省城高新区软件园考察新的物流仓储项目。”周正阳显然对高新区的地形了如指掌，“我们省厅附近就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地下停车场是联通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赵令娟立刻心领神会，“我会让可靠的人送我过去，到了软件园区之后，我会借口需要单独逛逛，买些东西，让他在购物中心某个出口等我。”
“没错。”周正阳肯定道，“我们会安排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私家车在停车场d区等你，车牌号你记一下。你上车后，司机会带你来一个安全的地方。结束会面后，在原路送你回去。”
“这样好。”赵令娟心下稍安，将车牌号牢牢记在脑海里，“即使有人跟着我，也只会以为我在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最多是中途逛了会儿街。整个过程在众目睽睽之下，量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是的，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周正阳最后叮嘱道，“保持手机畅通，出发前和到达后都发个消息。路上务必小心。”
“我知道了，谢谢您，周队。那我们……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赵令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一种有了明确方向的踏实感油然而生。
她立刻叫来文颖:“帮我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上午去省城高新区软件园看那个仓储项目，下午……先空着吧，我可能有点私事要处理。”
一场精心策划的“暗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
宏宇集团，二十四楼，大会议室。
冯振华坐在主位，在他的右手边依次坐着冯伟伦、祥叔、白岳川，其他董事会成员分别坐在会议桌两边，有的凝神细听，有的飞快地记录，但无一例外，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的冯振华身上，等待着他对这个足以影响集团未来十年命运的项目定下调子。
墙上的投影布上显示着“市中心城市核心规划区黄金项目启动计划”。
冯振华的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投影上。
“伟伦，你先说说初步规划。”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冯伟伦清了清嗓子，开始阐述一套精心准备的方案。祥叔眯着眼，时不时地补充一两个关键点，句句都说在冯振华心坎上。白岳川则负责展示具体的财务数据和投资回报分析，逻辑清晰，数据详实。
整个会议流程顺畅，高效得近乎完美。但白岳川的内心却一片冰冷，他知道，这个项目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藏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和洗钱的通道，而他，正是那个负责为其披上合法外衣的人。
“很好。”冯振华最后总结道，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残忍的满意笑容。“这个标，我们必须拿下。小白，你全权负责，所有资源随你调动。我要的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白岳川，又加了一句，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最近外面风大，都收收心，别为些不想干的小事，耽误了正事。”
白岳川心中一紧，立刻垂下眼帘，恭敬地答道:“冯董放心，我会处理好所有事。”
他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所有人听，要求集团上下全力投入竞标；更是说给他一个人的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会议结束，众人恭敬地目送冯振华率先离开。
白岳川随着人流走出会议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松了松领带，只觉得像被绞索勒住了喉咙般窒息。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楚澜江的滔滔江水，眼神慢慢变得空洞无光。
此刻的他，就像那江上的一叶扁舟，被滚滚巨浪打得进退维谷，随时要沉入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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