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章这大胆的“御前讨官”之言，不仅震住了满场宾客，连御座之上的武帝都明显愣了一下。
她大概是真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毫不扭捏讨要官职的臣子。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刚刚还表现得谦恭知礼，转眼就如此“不要脸皮”。
短暂的错愕之后，武帝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是被气笑了，
她指着沈章，摇头道：“好个沈章！朕原以为你只是文章写得胆大，没想到你为人更是胆大包天！竟敢在朕面前，如此直言讨官？”
这话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难以置信，听得底下众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陛下这怕是动了真怒，沈章此番要倒大霉了！
不少人已经准备好听到呵斥甚至治罪的旨意。
沈章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然，武帝话锋一转，随意地挥了挥手，
“罢了！今日曲江盛宴，朕兴致甚好，便不与你计较这狂悖之言了。退下吧。”
……就这？
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
满场宾客，包括那些等着看沈章笑话的人，全都懵了。
他们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严厉申饬，一样都没有发生。
陛下就这么轻轻放过，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这简直比直接处罚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章也是一怔，但反应极快，立刻躬身：“臣，谢陛下宽宏。” 然后依言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
她坐下的瞬间，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更加复杂难辨的目光。
有失望，有疑惑，有深思，更有忌惮。
陛下对沈章的态度，实在是太诡异了。
赐予最高的荣誉却空置不用，面对如此“大不敬”的举动却又轻轻放过。
这忽近忽远、忽褒忽贬的态度，在沈章周围画下了一个无形的圈子，让人看不透，更不敢轻易靠近或踩踏。
曲江宴依旧在继续，丝竹管弦再起，欢声笑语重现，但许多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迷雾。
沈章这个名字，连同陛下那令人费解的处置方式，注定将成为今夜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长安官场热议不休的话题。
沈章安静坐在角落，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心中明白，陛下这“不计较”，绝非真正的放过。
这更像是……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她展现出更多的价值。
前途，依旧未卜。
曲江宴上武帝对沈章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处置，以及之前赐其“进士及第”却空置不用的矛盾举动，迅速成为了长安官场和士林解读的焦点。
众人结合当前朝局，很快便“恍然大悟”，自认为揣摩出了圣意所在：
“原来如此！陛下此举，实乃深意啊！”
“哦？快快道来！”
“陛下力排众议，开设女子恩科，此为‘破格’。
然，朝中衮衮诸公，秉持古训者众多，根基深厚，
陛下亦需权衡，此为‘立规矩’。
沈章此人，恰是平衡此二者之关键！”
这番分析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诸位请想，沈章才学如何？殿试惊世之言，省试策论周全，其才毋庸置疑。
陛下赐其‘进士及第’，便是向天下昭示：
女子恩科，确能选拔真才！此乃彰显新政之成功，堵天下悠悠众口。此为其一。”
“其二，为何空置不授官？甚至御前讨官亦不追究？
这便是陛下的安抚之术了！
授以虚名，而不予实权，既展示了朝廷广纳贤才（包括女子）的胸怀，
又并未真正触动以男子为官主体的旧有格局，
让那些反对女官的老臣们心下稍安。
沈章，便是陛下立给天下人看的一个‘招牌’，一个证明女子有才的‘吉祥物’！”
“妙啊！如此说来，陛下对沈章并非真正重用，而是……利用其名？”
“正是！需要她证明女子有才时，便抬出她‘进士及第’的身份。
需要安抚朝臣时，便将她高高挂起，不予实权。进退自如，左右逢源！”
“难怪陛下对她那般态度，既不深责，亦不重用。原来她就是个……摆设！”
这种解读迅速成为主流。
在许多官员和士子看来，沈章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她将顶着“进士及第”的光环，成为一个象征，一个证明武帝开明、新政有效的活证据，却很可能永远被排斥在真正的权力核心之外。
“可惜了这份才学……”
“可惜什么？能成为陛下新政的象征，已是她天大的造化！”
“如此说来，她日后怕是难有作为了，终究只是个点缀。”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沈家耳中。
沈放气得直拍桌子：“胡说八道！章儿明明有大才，怎能只当个摆设！”
沈鋆也眉头紧锁：“若真如此，阿章的前途岂非……”他未尽之语，满是担忧。
连沈容都忧心忡忡地看向妹妹。
沈箐沉默不语，目光深邃，她比旁人想得更深。
陛下……真的仅仅是将章儿当作一个吉祥物吗？
她回想起殿试上武帝看沈章答卷时的眼神，那其中一闪而过的，绝非仅仅是利用。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沈章，听到这种论调时，先是愕然，随即眼中浮上冷意。
吉祥物？摆设？
她寒窗苦读，历经磨难，在殿试上不惜以惊世之言搏杀出一条路，难道最终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华而不实的点缀？
不，她绝不甘心。
陛下或许有此权衡，但她沈章，绝不会让自己止步于此。
这个“进士及第”的身份，这个备受瞩目的位置，既是枷锁，也未尝不是……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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