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萧砚卿领着云芷萝和小满进了一处僻静的宅院。
与方才的血腥相比，这里安静得近乎诡异。
“你们暂且在这避一避风头，铺子那里别去了。我会找人帮你暂看一段时日。”他留下这句话，便有仆妇上前引路。
云芷萝将睡得人事不知的小满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掖好被角。
她转身出来，萧砚卿正由一名暗卫替他处理左臂的伤口，那块她给的帕子早已被血浸透，随意丢在一旁。
新的伤口被清洗，敷上药粉，用干净的布条细细缠绕。
整个过程，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云芷萝的心却随着那布条一圈圈收紧。
待暗卫退下，她走上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落脚点。”萧砚卿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动作幅度很小。
云芷萝抿了抿唇。她清楚，他为她和小满挡下的是致命的危险。
“那些刺客，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她顿了顿，“冲着小满？”
“都有可能。”他放下茶杯。
云芷萝的忧虑更深。小满的身份，她一无所知，但这孩子接二连三地卷入险境，绝非偶然。
而萧砚卿，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接下来的数日，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雨声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单调而压抑。
宅院里的下人行事匆匆，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云芷萝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一日，她无意间听到两个仆妇低声交谈。
“……官道全塌了……”
“……好多村子都淹了，吃的都没了……”
“……听说连边境的粮草都……”声音戛然而止，仆妇察觉到她，慌忙噤声退下。
云芷萝的心沉了下去。
洪水，官道中断，物资匮乏。
这对普通百姓是灭顶之灾，对军队而言，更是致命的威胁。
她找到萧砚卿时，他正对着一幅舆图出神。
图上标记着山川河流，州府城镇。他的手指，停留在靠近边境的一处。
“外面的情况，很不好？”她轻声开口。
萧砚卿抬手，示意她坐。
“连日暴雨，山洪倾泻，多处官道被毁。”他此刻皱着眉，难得的按了按眉心。。
云芷萝却从这平静中，感受到了惊涛骇浪。
他身为名义上的皇子，此刻心系的绝不仅仅是民生。
边境军需若断，后果不堪设想。
他中毒畏寒，此刻却只穿着单薄的常服，想来是心事重重，无暇顾及其他。
云芷萝看着他紧锁的眉头，那颗泪痣在苍白肤色的映衬下，更添了几分冷冽。
“可有法子将粮草送出去？”
“山路崎岖，洪水未退，寻常粮草辎重难以通行。”萧砚卿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即便能过，数量也远不足够。”
他是在向她解释，也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云芷萝垂眸。
她在现代时，曾为一些极限探险队和野外作业人员设计过高能量便携餐食。
压缩饼干，能量棒，肉干……
那些东西，体积小，重量轻，却能提供足够的能量。
这个时代，有类似的吗？
她的脑海中，【植物图鉴】微微发亮。
虽然目前只有基础的植物识别功能，但配合她的厨艺，或许……
“殿下，”云芷萝抬起头，“若有一种食物，体积小，分量轻，却能提供足够体力，且易于保存携带，是否能解燃眉之急？”
萧砚卿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落到她脸上。
“此话当真？”
“民女愿一试。”云芷萝起身，“只是需要一些材料，还有一间厨房。”
萧砚卿没有犹豫：“宅中所有，任你取用。”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那个在乡野间带着孩子的柔弱女子，而是一个眼中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变数。
厨房内，云芷萝开始忙碌。
她让仆妇送来了各种谷物：黍米、粟米、麦子、豆子。
还有风干的肉块，以及一些她通过【植物图鉴】辨认出的、寻常人不会食用但富含油脂和淀粉的坚果与块茎。
小满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好奇地看着她将那些东西分类、研磨、调配。
“娘亲，你在做新的糕点吗？”小家伙糯声糯气地问，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云芷萝笑着摸摸他的头：“算是吧，一种很厉害的糕点。”
她将谷物炒熟，磨成细粉；肉块剔除筋膜，加盐烘烤至极干，再捣成肉松；坚果去壳取仁，与那些特殊的块茎一同烤香，碾碎。
她尝试了不同的配比。
有的太硬，难以下咽。
有的太散，不易成型。
有的味道古怪，连她自己都皱眉。
一连数日，厨房里都飘散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以及偶尔传出的……焦糊味。
萧砚卿来过几次，都只是在门口静静看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过问。
终于，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她将几种谷物粉末、肉松、坚果碎和一种带着天然甜味的植物块茎粉末混合，加入少许油脂和蜂蜜，用力揉搓均匀。
然后将这混合物压实在特制的木模中，压得极紧，再切成大小一致的长条状。
最后一步是烘烤。
用文火，慢慢将其中多余的水分烤干，直至变得坚硬。
第一批“便携军粮卷”出炉时，呈现出深褐色，散发着谷物和肉类的焦香。
云芷萝拿起一根，试着掰开，需要用些力气。
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
口感扎实，有些干硬，但越嚼越香，谷物的甘甜、肉松的咸鲜、坚果的油香在口中层层散开。
最重要的是，只吃了一小块，腹中便有了明显的饱腹感，一股热流缓缓升起。
“成功了！”云芷萝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小满立刻凑过来：“娘亲，我要尝尝！”
云芷萝掰了一小块给他。
小家伙费力地啃着，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好吃！比……比酥糖还顶饿！”他含糊不清地评价。
云芷萝失笑。
她将这些军粮卷用干燥的荷叶仔细包好，外面再裹上一层油纸。
傍晚，她捧着一包军粮卷，再次来到萧砚卿的书房。
他依旧在看那幅舆图，只是神色间多了几分疲惫。
“殿下，民女做好了。”云芷萝将荷叶包递过去。
萧砚卿接过，打开。
几根深褐色的条状物静静躺在荷叶中，其貌不扬。
他拿起一根，学着云芷萝的样子，咬了一口。
坚硬的口感让他微微蹙眉，但随即便被口中复杂的香气和迅速涌上来的饱腹感所取代。
他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待他咽下，眼中已是一片深思。
“此物……叫什么？”
“便携军粮卷。”云芷萝答，“这一根，约莫能顶一个成年男子半日高强度劳作的消耗。干燥环境下，至少可存放月余。”
萧砚卿拿起另一根，再次确认。
能量，便携，易存。
这三个特点，对于眼下的困境，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看向云芷萝，目光复杂。
这个女人，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说，是助力。
“芷萝，”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你可知此物对军中意味着什么？”
“民女只知，能让吃饱肚子的人，多一分力气，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云芷萝坦然回应。
萧砚卿沉默片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
“这种军粮卷，可能大量制作？”
“只要材料足够，人手足够，便可。”云芷萝肯定地回答。
萧砚卿猛地转身。
“好！”他终于舒展了眉头，露出久违的笑容：“本王即刻安排人手，全力生产此物！”
他走到云芷萝面前。
“芷萝，你又一次帮了本王大忙。”
云芷萝微微一笑，梨涡浅浅：“能帮上殿下，是民女的荣幸。”
萧砚卿看着她的笑容，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她。
“这是我的私人令牌。凭此令，府中上下，皆由你调配。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令牌入手微凉，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砚”字。
“谢殿下。”云芷萝收下令牌。
“明日一早，本王会派人护送第一批军粮卷，走水路，绕小道，送往北境。”萧砚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果决。
云芷萝点头。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扭转战局的希望。
萧砚卿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夜依旧漫长。
但他知道，一点微光，已经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他伸手，推开了紧闭的窗。
带着潮气的风，吹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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