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云记食铺”挂上了军供的牌子，每日里送来的食材与各色器具，简直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涌进后厨，堆得满满当当。
今日，天刚蒙蒙亮，又有一批箱笼送抵。这些箱笼边角用黄铜包裹，箱体上赫然贴着“御用”的朱红封条，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云芷萝正指挥着食铺的伙计们，将这些打着皇家标记的箱笼一一搬运，归置妥当。她纤细的手指在一只瞧着并不起眼的紫檀木食盒上拂过，指尖在食盒内壁的夹层处，触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凸起。
她心头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扬声让伙计们先去忙别的。待到四下无人，她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那夹层处摸索。指尖用力，果然抽出一卷用细麻绳紧紧捆扎的羊皮纸。
展开羊皮纸，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陈旧墨香与羊皮特有膻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云芷萝琥珀色的猫眼微微眯了起来。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烹饪图谱，更不可能是食材清单。
羊皮纸上，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勾勒出无数她从未见过的符号与异常简陋的图形标记。
那些线路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完全看不出指向何方。
这些标记初看杂乱无章，细看之下，却又隐隐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让她心头没来由地重重一跳。
这东西，绝对不简单。云芷萝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小满。
那孩子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似乎总有一种天生的敏锐直觉。
她捏紧了那卷羊皮纸，脚步匆匆地走向后院小满的房间。
小满正安安静静地趴在窗边，小小的手指头在蒙着薄薄水汽的窗棂上划拉着什么，专注得很。晨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那糯米团子似的脸颊，白嫩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把。
“小满。”云芷萝放轻了声音唤他。
小满闻声回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清澈的眼底带着几分询问。
云芷萝在他身边蹲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轻松自然。
“小满，娘亲问你，你怎么看待大罗和大盛呢？”
“大盛是小满的故乡，是娘亲和九叔叔的国土。”
接着，小满原本灵动的眼神骤然覆上了一层薄冰，声音也跟着冷了三分，字字清晰：“至于大罗，虽远必诛。”
他顿了顿，小小的身子却不自觉地往云芷萝身边蹭了蹭，仰起那张稚嫩的小脸，眼神里又迅速恢复了平日里对她的孺慕与依赖，软糯糯地说：“小满只想和娘亲，还有九叔叔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
那副小大人似的决绝，与此刻孩子气的依赖，在他身上形成一种奇特的融合，让云芷萝心中微软，怜惜不已。
她将手中的羊皮纸递给小满，柔声道：“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小满接过羊皮纸，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眼神专注地在那些暗红色的符号上细细逡巡。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滞了。
云芷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满猛地抬起头，原本红润的小脸此刻有些苍白，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凝重与急促。
“娘亲，这是大罗行军作战常用的简易密文！”
云芷萝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向下一沉。
小满肉乎乎的小手指点在粗糙的羊皮纸上，迅速地划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标记。
“这里，”他指着一处画着几个谷仓图形的地方，“是他们囤积粮草的隐秘据点。”
他的指尖又飞快地移向另一处用三个小叉标记的地方，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这里，是他们秘密驻扎的兵力，人数……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
小手指再一转，点向一连串指向大盛边境某座城池的箭头符号，他几乎是倒抽一口气。
“这条线路，是他们规划的突袭进攻路线，目标是……”小满报出了一个边境重镇的名字。
那赫然是一张敌国军队详尽无比的屯兵图与进攻路线图！
云芷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要凝固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小满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
“怎么回事？”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萧砚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间束着玉带，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度沉稳。他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光线下，愈发显得深邃莫测。
他快步走了进来，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变得紧绷。他从云芷萝微颤的手中接过那张令人心惊肉跳的羊皮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迅速扫过上面那些诡异的符号与线路。
无形的压力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这张图，是如何到你手中的？”萧砚卿的声音低沉，细听之下，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云芷萝定了定神，将发现这羊皮纸的经过简述了一遍，声音还有些发飘。
萧砚卿的脸色越发凝重，修长的指尖在粗糙的羊皮纸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通过‘御用’的渠道，堂而皇之地将敌国军事要图送到京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看来，朝中，或者说宫中，确实有大罗的内应。”
这个推断，让云芷萝的背脊控制不住地窜起一阵凉意。
会是和大罗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四殿下吗？抑或是说，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下，仍有一条更大的鱼在虎视眈眈？
一场更大的风暴，裹挟着兵戈铁马的血腥与阴谋，正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朝着他们，朝着整个京城，猛烈逼近。
这京城，怕是要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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