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城外。
视野开阔的悬崖边。
崖下层峦叠嶂，山谷深不见底。
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在夜色中宛若巨兽的背脊。
五竹带着范闲和范昭昭三人抵达崖顶。
“昭昭，你心心念念的澹州崖顶，到了。”
“原来这就是叔和你每天练功的地方。”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对面山脊之上，清辉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昭昭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冷冽的草木清香涌入肺腑。
“这儿风景真不错！月亮又大又亮，感觉整个山川都醒着。”
范闲抬头看了看，赞同地点头。
“确实比咱们在院子里看的震撼多了。”
两人借着月光铺开毯子。
悬崖顶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草地，背靠一块巨大的山岩。
“昭昭，咱们靠着那块大石头铺，可以挡风。”
“机智如你！”
在他们布置时，五竹沿着崖边无声移动一圈。
最终在两个孩子不远处，山岩侧上方突出的石台上坐下。
他手一抖，在毯子四周精准甩出几个气味极淡的驱虫药包。
同时，在通往悬崖的唯一小径入口附近，撒下干扰大型野兽嗅觉的药粉。
范闲一边摆弄带来的肉干和菜饼，一边随口调侃道。
“昭昭，你看叔选的位置，像不像个哨塔？
是不是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范昭昭看向阴影中几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身影，轻笑道。
“肯定啊。有叔在，这悬崖边就跟咱家后院一样安全。”
她闻到空气中极淡的药草味，补充道。
“连蚊子都不敢来打扰我们。”
篝火在避风处燃起，驱散些许山间的凉意。
橘红色的火光照着范闲和昭昭的脸。
两个人分享着食物和水，随意地闲聊着。
“你说，我们跟着老师学毒快四年了，他会给我们出什么难题作为终极考验啊？”
“老顽童脑回路清奇着呢，他说不定会要求我们毒倒他，才愿意放我们出师。”
“真的假的，听说老师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毒圣’，
我们要是毒倒他，这称号岂不是要易主？”
“你倒是一点不担心考验，这就开始畅想出师生活了？”
“怎么？昭昭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
“笑话，本姑娘可是老师亲自认证的天才。”
“算算日子，老师这次去京都述职也该返程了。”
“嗯哼，无论终极考验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你的！”
“哎呦，不错，有志气！”
“要不咱俩比试比试？”
“比就比，你说，比什么？”
“比……”
山风偶尔带来远处山谷的回响。
一阵较强的山风打着旋儿吹来，卷起火星和寒意。
五竹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上风口，用几块石头压住飞起的火星，调整柴堆让火焰更集中。
高大的身形恰好挡住直直扑向孩子们的冷风。
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回阴影中的石台，仿佛从未离开。
范昭昭裹紧衣服。
“嘶……这山里的风晚上凉飕飕的。”
话音刚落，她立刻感觉那股直吹的冷风被挡住了。
范闲看向五竹刚才短暂移动的位置，了然一笑。
“谢啦，叔。”
范昭昭也转向五竹的方向，真诚感谢道。
“嘿嘿，谢谢叔，你冷吗？要不要披个毯子？”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大宗师能跟普通人一样感到冷吗?
五竹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依旧是熟悉的毫无波澜。
“温度变化对我没有显着影响。”
范闲咬一口薄饼，笑着调侃。
“昭昭，你可别指望叔能说‘不客气’或者‘我不冷，你们注意保暖’这种话。”
“好好好，知道叔是个超人啦。”
范昭昭拿起水囊，仰起头喝水，眼神放空。
望着群山之上，那轮巨大明亮的圆月，怔怔出神。
“没赶上‘空山新雨后’，这‘月出惊山鸟’的意境，算是体会到了。这月亮真美，又大又亮，好像能把人心都照亮。”
她忽然轻声问。
“叔，你和叶阿姨以前在这样的月夜看过山吗？”
五竹沉默几秒。
“小姐……曾经说过，月下山川，有‘洪荒亘古’之气，让人心静。其余的不记得了。”
范闲和范昭昭都安静下来。
篝火噼啪作响。
看着月光下沉默的群山，仿佛可以感受到叶轻眉曾感受过的意境。
……
夜深，篝火渐弱。
范闲和昭昭裹紧毯子，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下方幽深的山谷中，传来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兽吼。
声音回荡在山壁间。
附近山林里响起一片受惊的鸟雀扑腾声。
兽吼让昭昭瞬间清醒，心脏狂跳。
下意识抓紧范闲的手臂。
范闲立刻坐直，眼神锐利，手按在腰间的药囊上。
低声安抚道：“听这声音应该在下面。”
昭昭声音发紧。
“是什么啊？老虎？狮子？听起来……好近啊！”
月光下幽深的山谷顿时显得恐怖起来。
就在这时，五竹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打断他们的紧张。
“声源来自下方谷底，垂直距离有一百二十丈，目标是一只成年白虎。
已经驱散，现在安全。”
他的声音像一剂强效镇静剂。
范闲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气，对昭昭笑道。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有叔在，管它什么野兽都得绕道走。”
昭昭心有余悸，好奇地问。
“叔，咱们离谷底那么远，你是怎么驱散它的呀？”
她对五竹的神奇手段永远充满求知欲。
“它退了，安全了。”
对于五竹这般高深莫测的回答风格，范闲早已习惯良好。
他拍拍昭昭的肩膀。
“别琢磨了，再问就是叔的秘密武器。
安心睡吧，天塌下来有叔顶着。”
范闲指了指阴影中的五竹叔，率先钻进毯子里。
昭昭闻言，安心地重新躺下。
山谷的兽吼、夜枭的啼鸣、山风的呼啸，都因为五竹叔的存在而变得遥远。
这份无声的强大守护，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看着不远处沉默的身影，脑海中倏忽闪过十二年来，他守护自己和范闲的点点滴滴。
昭昭轻轻开口。
“晚安，叔，有你在真好。”
……
篝火彻底熄灭，只剩点点余烬。
范闲和昭昭裹在毯子里，呼吸均匀。
两人已沉沉入睡。
巨大的圆月已升至中天，光华更盛。
山谷和远山的轮廓被勾勒得清晰而神秘。
风掠过树梢，发出持续的沙沙声。
五竹依旧坐在那块石头上，姿势几乎未变。
蒙眼的黑布朝向熟睡的两个孩子。
当夜露渐重，寒气加深时，他悄无声息地起身。
拿起两块厚实干燥的毯子，以精准到毫米的动作，轻轻盖在范闲和昭昭身上，确保完全不惊醒他们。
他甚至默默调整了一下毯子的角度，以便更好地抵御从山谷向上蔓延的寒气。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原位。
万籁俱寂。
只有月华流淌，山风低吟，草木轻颤，以及那个融于黑夜的永恒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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