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放下账册端起茶杯，指尖的温度透过微烫的杯壁传来。
目光重新落回到姜涛身上，平静地开口。
“说说坏消息吧。”
这句话很轻。
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刚刚因商业蓝图而沸腾的湖面，瞬间让所有涟漪归于死寂。
赵老四和罗虎脸上的兴奋劲儿，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火苗，倏地一下就熄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风尘仆仆的情报主官。
姜涛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密信，双手递上，动作沉稳，但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大人，这是情报司综合了数路消息后得出的结论。”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金属被敲击时的质感，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三边总督洪承畴，已结束川陕边境的追剿，返回陕西。”
“先一步从四川突围，企图重返关中的闯王李自成，被他与新任陕西巡抚孙传庭联手，在潼关南原设下绝杀之局。”
姜涛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冰冷、最残酷的现实。
“官军以逸待劳，伏兵四起。一场血战，李自成麾下仅存的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他本人……”
姜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据我们安插在官军和流寇中的探子回报，闯王最后只带着十七骑，遁入了茫茫商洛山中，生死不知。”
十七骑。
这个数字，像一根冰锥，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洪承畴、孙传庭。
这两个名字叠加在一起，所代表的分量，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李自成，那个在整个大明北方搅动了数年风云，让朝廷焦头烂额的巨寇，竟然……败得如此彻底？
“哈！”
罗虎突然一拍大腿，粗豪的笑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怎么能算坏消息！李闯王完了，陕西这地面上就太平了一大半，咱们的商路更安稳，这生意不是更好做了？”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眼神里闪烁着对白花花银子的向往。
“你这脑子是让驴给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赵老四一个眼刀甩过去，毫不客气地骂道。
“你也不用你那核桃仁大的脑子想一想！以前，有李自成、高迎祥这些巨寇在前头顶着，像一块巨大的靶子，把洪承畴和朝廷的目光、兵力，全都死死吸住！咱们才能在鄠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种田、开矿、练新军！”
“现在呢？”
赵老四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
“李自成被打残了，跟死了没区别！洪承畴那条老狗，终于能腾出手来了！你告诉我，他下一步，那双眼睛会往哪儿瞅？他会带着几万如狼似虎的边军精锐，来找谁的麻烦？！”
赵老四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扇在罗虎脸上。
罗虎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僵硬，最后彻底凝固。
当最后一个问题砸来时，他的脸色瞬间没了血色，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蠢，只是脑子转得慢。
被赵老四这么一点，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是啊。
没了李自成这个最大的挡箭牌，那在关中平原腹地，拥兵数千、治民数十万，俨然已成国中之国的陈家势力……
不就成了洪承畴眼中最亮、最扎眼的那根钉子吗？
姜涛看着罗虎的反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补上了第二刀。
“这，还不是全部。”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试图让下一个消息的冲击力不至于太过骇人。
“东南部，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已初见成效。活跃在湖广、川蜀的张献忠、罗汝才等部，被官军四处围堵，屡战屡败，生存空间被极大压缩。”
“最新的情报显示，张献忠……已经再次向熊文灿请降，接受了朝廷的招抚。”
如果说李自成的惨败，只是让陕西的局势变得凶险。
那么张献忠的投降，则意味着整个天下的风向，都在逆转。
曾经席卷大半个中国的流寇风潮，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退去。
大明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在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这些顶级能臣的裱糊之下，竟然真的稳住了阵脚，并且开始集中全部力量，一根一根地拔除身上的毒疮。
而现在，他们就是那最大、最显眼、也最让朝廷无法容忍的那一个。
那段可以关起门来，安心种田，埋头攀科技的黄金窗口期……
结束了。
议事厅里，炭盆中一块银霜炭忽然爆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在这死寂中却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陈海身上。
陈海的面色依旧平静。
只是那根无意识在桌面上有节奏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
良久。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紧张的脸庞。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所有人瞬间找到主心骨的镇定力量。
“召集所有部级、司级军官，一刻钟后，到中军大帐议事！”
“宋先生，”他转向宋献策，“拟一份总动员令，所有工坊即刻转入战时生产序列，民兵预备役开始集结训练，随时准备补充兵员。”
“罗虎，赵老四，你们立刻返回军营，整肃兵马，清点武备，让弟兄们把弦绷紧，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静、有条不紊。
原本紧张到几乎凝固的气氛，瞬间被一种高效而肃杀的战前节奏所取代。
“是！”
众人轰然应诺，转身快步离去，整个新安镇的行政心脏，如同一台被唤醒的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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