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绕过桌子，走到水仙面前，挡住了王三炮那尴尬的身影和众人探究的目光。
微微弯下腰，凑近了些，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带着点哄劝的意味：
“好水仙，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这颗该死的骰子，我叫它滚蛋！”
说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水仙的领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骰子你自己方便取出来吗？我背过身去，保证不看！”
他没有像王三炮那样鲁莽地直接伸手，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了水仙。
水仙姑娘抬起泪眼，看着沈聿那副关切的模样，听着他温言软语，心里的委屈稍稍平复了一些，她飞快地瞥了沈聿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指尖微微发抖，显然内心还在挣扎。
沈聿立刻心领神会，非常干脆地转过身去，还煞有介事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保证不看！你快些处理！这杀千刀的骰子，等下我非把它扔黄浦江里去不可！”
他这夸张的保证和赌咒，倒是稍稍缓解了水仙的窘迫。趁着沈聿背过身，水仙飞快地侧过身，背对着众人，一手依旧紧紧捂着领口上端，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伸进丝绸领口里摸索。
李天宝看着沈聿捂眼背身的滑稽模样，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沈聿厉声喝止：
“李天宝！你再笑一声试试？信不信我让你第一个破产！”李天宝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王三炮还僵在原地，一张黑脸憋成了酱紫色，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片刻之后，水仙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指尖捏着那颗惹祸的骰子，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领口，神情总算镇定了一些。
沈聿听到动静，这才放下手，转过身，脸上立刻换上一副轻松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劈手从水仙手里夺过那颗骰子，看也不看，扬手就作势要往窗外扔：“这晦气东西！留着它……”
“别！”水仙却下意识地轻呼一声，声音还带着点哭过后的微哑。
沈聿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她。
水仙的脸又红了红，低声道：“少爷…这骰子…是骨头的，挺…挺贵的吧？扔了可惜…”
沈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水仙妹子就是会过日子！行！听你的，不扔！”
他把骰子随手丢回桌上，发出“啪嗒”一声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银元，不由分说地塞进水仙手里，“拿着！压压惊！算王三炮这莽夫赔你的新旗袍钱！回头我再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水仙看着手中那块冰凉光润的银元，又看看沈二少不容拒绝的表情，心里的委屈彻底消散了大半，甚至隐隐有些感激。
她微微福了一礼，低声道：“谢二少爷。”声音虽小，但已没了哭腔。
沈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向还僵着的王三炮，没好气地吼道：“王三炮！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给水仙姑娘赔个不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王三炮如蒙大赦，赶紧对着水仙姑娘深深作了个揖，黑脸涨红，瓮声瓮气地说：“水仙姑娘，对不住！是我王三莽撞！吓着你了！我…我给你赔罪！”
水仙侧身避了避，低声道：“王三少言重了，意外而已。”
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沈聿环视一圈，拍了拍手，重新打起精神：“好了好了！一场误会！水仙妹子大人有大量！咱们继续！王三炮，该你了！这次给我小心点掷！再出幺蛾子，过路费翻倍！”
一场小小的风波总算暂时平息。
水仙默默退到一边，将那枚银元小心收好，看着重新热闹起来的牌局，再看看那位在混乱中如鱼得水的沈聿，轻轻叹了口气。
这“风雅游戏”，可真够呛！
不过这位沈二少…倒是和传闻里面说的一样，真是个会做人的。
游戏继续——
王三炮抓起剩下的那颗骰子，再次狠狠砸下。
这一次，骰子蹦跳几下，停在“四”上。
他根本不等别人反应，大手“啪”一声拍在棋盘边缘一块标注着“四马路”的空地上，唾沫横飞地吼道：
“这块！这块！我王三炮圈了！圈地龙！钱？先欠着！我王家的招牌不值钱啊？”那架势，活脱脱一个强买强卖的土匪。
沈聿眼皮直跳，想开口说“空地要花钱买”，但看着王三炮那副输红了眼随时要掀桌子的样子，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干咳两声，含糊道：“呃…王三少豪气！豪气！先记账，记账！”
骰子筒轮到了李天宝。这位李督军的宝贝儿子，大概是出门前忘了给祖宗牌位上香，霉运如影随形。
他小心翼翼地掷出骰子，点数不大不小，往前几步，不偏不倚，正好踩在王三炮刚刚“强圈”下来的“四马路”上。
“啊？又是我？”李天宝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哭丧着看向沈聿，“沈二爷！阿拉…阿拉又踩到王三炮的‘朱楼’了？要纳贡多少？”
沈聿瞄了一眼王三炮那张黑脸，心里快速盘算着，生怕说少了这位爷当场发飙：“这个…四马路地段尚可…王三少又起了三层‘朱楼’…嗯…八百大洋！”
“八百？！”李天宝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那厚厚一沓自制“钞票”，在经历了开局几次“纳贡”和抽签后，已经肉眼可见地薄了下去。
他抖着手，万分不舍地数出八张“壹佰大洋”，几乎是“递”给了王三炮。
王三炮一把夺过，鼻孔里哼了一声，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仿佛在说“算你小子识相”。
轮到李天宝抽签决定“命运”。他双手合十，把那个被沈聿改成“求签筒”的竹筒摇得哗啦作响，嘴里念念有词：
“菩萨保佑！关二爷显灵！我下个月零花钱再也不敢乱花了！给条活路吧！”那虔诚劲儿，比他爹在督军府里拜关公时还认真。他闭着眼，哆哆嗦嗦地从筒里抽出一支签。
沈聿接过签，只看了一眼，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同情地看向李天宝：“天宝兄…你触霉头了…‘遭遇绑票，赎金三百大洋！’”
“啊——！！”
李天宝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上，“绑票？！我最近没得罪谁啊？三百大洋…”
他欲哭无泪，认命地又从他那可怜的“资产”里数出三百大洋“交赎金”。
接下来几轮，李天宝彻底成了“散财童子”的化身。走路三步踩一次别人的“朱楼”，抽签十次有八次是“触霉头”：
“股票暴跌，资产缩水一半！”——他眼睁睁看着沈聿冷酷地把他剩下的“钞票”直接撕掉一半。
“姨太太卷款私奔，损失惨重！”——他痛心疾首地又交出去一大笔“大洋”。
他那叠“钞票”迅速从“厚”变“薄”，再从“薄”变“可怜”，最后只剩下薄薄几张。
当骰子再次无情地将他送到陈鹤年控制的一条“咽喉要道”时，过路费高达“五百大洋”。
李天宝看着手里仅剩的两张“壹佰大洋”和几张零碎“钞票”，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鹤年！鹤年哥！通融通融？先…先欠着？下…下个月我零花钱到了就还！加倍还！”
陈鹤年端着酒杯，笑着摇头：“天宝，规矩就是规矩，银钱当面结清。不然，沈二这裁判还怎么当？”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李天宝大拇指上那只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看好兄弟出糗。
李天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扳指，这可是他十八岁生辰时他娘给的传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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