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被救走的消息传到沈府时，沈筠正坐在书房校订药材账册。
指腹划过泛黄的纸页，他忽然停住，指尖在“南星”二字上顿了顿——那是当年假药案里，被人用剧毒草乌替换的药材。
“筠哥有事吗？”
苏砚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一身暗红色丝绒旗袍，上面别着一个珍珠胸针，衬得肌肤胜雪。
她手里把玩着沈聿常用的那支钢笔，笔帽上的划痕还是她小时候抢他墨锭时留下的。
“查到了。”沈筠抬眼，眸色平静无波，“赵掌柜躲进了城西的万国旅馆，但他那几个负责私藏禁药的心腹，此刻应该在码头仓库对账。”
他抬眼看向苏砚卿，眼底藏着一股恨意，“按你说的，先断他左膀右臂。”
苏砚卿轻笑一声，将刚译好的账册副本推过去：“我早让巡捕房的老同学‘无意’间透露了仓库地址，顺便‘丢’了份假账册在黑市——上面记着赵掌柜要独吞赃款的明细。”
她敲了敲名单上两个名字，“这两位本就面和心不和，见了这账册，今晚少不了一场内讧。”
沈筠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
“我这边也备好了。赵掌柜当年贿赂过的几位官员，家里的软肋都在这上面。他指望这些人保他，却不知这些人此刻最怕引火烧身。”
他将文件折好递给苏砚卿，“你让你的人把这些‘证据’送到官员家眷手里，剩下的，他们自会替我们办。”
三日后，码头仓库火光冲天。
报童在街上喊着新闻：“假药余党火并，仓库禁药尽数焚毁！”
苏砚卿坐在轿车上，听着身后传来的警笛声，从袖中摸出块手帕，慢悠悠擦了擦指尖——那上面沾着的，是昨夜“偶遇”赵掌柜心腹太太时，“不慎”掉落的假账册灰烬。
同一时刻，沈筠正在商会理事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将赵掌柜贿赂官员的密信“无意”遗落在桌。
那些原本还想保赵掌柜的官员脸色骤变，散会后没半个时辰，就有人主动将赵掌柜的藏身地报给了巡捕房。
赵掌柜被抓时，正缩在旅馆床底发抖。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最信任的手下反咬，又怎么会被曾经的靠山亲手推出去。
沈筠站在监狱外，看着囚车驶过，袖口下的手缓缓攥紧。
苏砚卿递给他一块薄荷糖，声漫不经心：“赵掌柜的账本我已交给检察厅，牵连的人一个跑不了。至于那些漏网的小鱼……”
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锐光，“我让账房先生‘算错’了几笔账，他们往后的日子，只会比坐牢更难受。”
沈筠含住糖，冰凉的甜意漫开，压下了心头最后一点戾气。
“阿聿那边，该放心了。”苏砚卿望着远处沈家灯火，语气轻得像风，“有些仇，不必沾血，也能报得干净。”
沈筠点头，转身往回走。晚风掀起他的长衫下摆，露出里面藏着的、沈聿当年送他的护身符——
沈筠自幼身子弱，风一吹就像要倒下似的，爸妈总说要弟弟护着他，却不知，他这个做哥哥的，早已把护着弟弟当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赵掌柜伏法的消息传开时，沈聿的伤刚大好。苏砚卿提着一篮新摘的樱桃来看他，手指拈起一颗抛进嘴里：
“听说赵掌柜在狱里疯了，总喊着有人要索他的命。也是，当年那些被假药害死的冤魂，怕是夜里都围着他转呢。”
沈聿靠在榻上翻着报纸，闻言抬眼：“你们动的手脚？”
“哪用得着我们动手。”苏砚卿挑眉，将樱桃篮推到他面前，
“我不过是让人把那些死者的卷宗，‘不小心’放在了他能看见的地方。有些人啊，最怕的从不是刀枪，是自己心里的鬼。”
正说着，沈筠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电报：
“最后几个漏网的，在租界被抓住了。法国领事馆那边松了口，说是‘配合华界清查’，实则是我让人把他们走私鸦片的证据递了过去——
比起保几个假药贩子，他们更怕鸦片的事闹大。”
他将电报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沈聿脸上，见他气色好了些，才放缓了语气：“都清干净了。账本上记着的每一笔血债，都有人来还。”
沈聿看着兄长温和的眉眼，又看了看苏砚卿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明白——
这两人一个用缜密的布局织网，一个用精准的人心算计，看似没沾半分血腥，却比刀光剑影更让人胆寒。
苏砚卿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哼了一声：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对付豺狼，难道要跟他们讲仁义？你当我们这几日是闲坐着的？光是查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磨破了三双鞋。”
沈筠接过话：
“赵掌柜的侄子想带着赃款跑路，被我扣在了码头。他名下的几家铺子，我让人查出偷税漏税的实证，如今已被官府查封。
至于那些曾帮他作伪证的，要么被亲戚邻里指着脊梁骨骂，要么丢了差事，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咱爹当年没做完的事，我们替他做了。往后，没人再能拿假药的事来要挟沈家，更没人能再伤害你。”
沈聿拿起一颗樱桃，酸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心里暖得发涨。
他曾以为复仇要靠拳头和刀刃，如今才懂，原来真正的斩草除根，是让那些黑暗里的龌龊无所遁形，让作恶者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窗外的秋意渐起，苏砚卿正在请求沈筠教她看商会的账本，说“往后沈聿再惹事，我好提前帮他啊”；沈筠无奈地笑着，指尖在账本上慢慢划着，耐心讲解。
沈聿靠在榻上，听着他们的拌嘴声，忽然觉得，这深秋的午后，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已被连根拔起，而身边这两个人，用他们的方式，为他撑起了一片再无阴霾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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