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心漆黑，只余骨灯两粒幽蓝，在蜃雾里飘忽如鬼火。
厉岚与王如贴着岩壁，一步一停，脚尖落在盐霜最薄处，生怕“嚓”一声脆裂，惊动黑暗深处那口“咕咚”的心跳。
转过一块覆满藻苔的巨岩，视野忽然开阔——
一座天然石窟，穹顶倒悬万根石笋，像巨兽獠牙；中央凹陷成潭，水面漆黑，无波，却随“咕咚”轻颤。
潭边，一条庞然巨物蜷卧。
蜃螭——
通体灰蓝，背生三列倒刺，刺尖挂着细碎冰晶；龙首却无角，覆着半透明蜃壳，壳下血管脉络闪烁幻彩；呼吸间，鳞缝喷出淡粉雾气，凝成无数细小幻景，在它头顶旋生旋灭。
它睡着，却比醒着更骇人。
每一次呼吸，石窟温度骤降，石壁盐霜“沙沙”剥落，像细雪。
王如的指尖瞬间冰凉。
厉岚扣住她手腕，借力缓缓下蹲，两人隐在一块低垂的钟乳石后。
石体宽厚，正挡蜃螭视线；骨灯置于脚边，灯焰被岩角遮住，只余一圈暗蓝微光。
王如用口型道：“真……大。”
厉岚点头，目光却迅速扫视四周——
潭侧有一条狭缝，黑得不见底，不知是洞还是死路；
石窟顶端，数根断裂石笋横插，如天然桥梁，可攀；
蜃螭尾尖垂在潭水，每扫一次，水面便泛起一圈银黑涟漪——寒铁，应在那水下。
他收回目光，与王如耳语：“等。”
“等幽部与蛛网。”
“让他们先打。”
“我们取铁。”
王如眨眨眼，比了个“明白”手势，把骨灯芯捻到最小，只留针尖大的一粒火。
时间被黑暗拉长。
一息……十息……百息……
蜃螭忽然打了个呼噜，粉雾暴涨，幸亏有骨灯在，没有被牵入幻境。
就在此时，谷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沙……沙……”
像群蛇在盐霜上滑行。
蛛网！
韩鸢为首，八人黑衣，胸口皆以白线绣蛛鸢；每人左手提黑鸢灯，右手扣机弩，背缚窄刃，腰悬火雷。
他们不知魇已把厉岚二人当探路石，只知幽部在后，必须抢在异兽苏醒前取铁。
韩鸢抬手，众人同时止步。
蜃螭的庞大身躯在灯影里若隐若现，每一次呼吸，都让鸢灯火苗剧烈摇晃。
一名瘦小汉子眯眼，用口型道：“绕。”
韩鸢点头，手指迅速划弧——
四人左，四人右，贴石壁，无声无息向潭侧狭缝包抄；
瘦汉与另一人则解下背囊，取出两捆细如发丝的“玄金丝”，准备水下套索；
韩鸢自己，反手扣住一枚“乌鸢梭”，梭头淬毒，可破蜃壳。
他们算盘精到——
不惊醒蜃螭，先以玄金丝探水下寒铁；若兽醒，则以乌鸢梭激怒，引它追出石窟，由谷口埋伏的另外四人火雷封路，再从容取铁。
计划很好。
可惜，黑暗里还有一双更冷的眼睛。
厉岚半伏在钟乳石顶，俯瞰蛛网分队。
王如贴在他身侧，心跳声大得仿佛战鼓。
厉岚指了指王如的鹿皮囊。
王如瞬间会意，打开鹿皮囊，取出一枚雷火。
厉岚接过，指腹摩挲——蛛网火雷外壳刻“鸢”纹，更易爆。
他屏住呼吸，手腕一沉——
“咻！”
火雷划出一道极低极平的弧线，穿过石笋间隙，正落在蛛网右后队脚下。
“叮”一声轻响，像石子落地。
瘦汉猛地低头——
“轰！！！”
火光炸裂，石窟穹顶被震得嗡嗡作响，碎石如雨！
“谁——”蛛网众人怒吼尚未出口，蜃螭已先被惊醒！
“吼————”
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嘶吼，震得石笋齐断！
蜃螭龙首昂起，蜃壳“咔啦”碎裂，露出下方血红竖瞳；粉雾暴涨，幻景化作千军万马，持刀朝蛛网扑来！
瘦汉离得最近，被粉雾一卷，当场抱头惨叫：“别杀我！别杀我——”
他竟挥刀反斩自己同伴！
血光一闪，蛛网阵型大乱。
韩鸢厉喝：“退！”
可退路已被火雷炸塌半壁，碎石堵死！
蜃螭巨尾横扫，“砰”一声，两人被拍成肉泥，血雨溅在石壁，瞬间凝成冰花！
“乌鸢梭！”韩鸢红眼，五指齐扬，毒梭化作一点寒星，直取蜃螭竖瞳。
“叮！”
蜃壳闭合，毒梭被弹飞，反钉入一名蛛网弟子咽喉！
蜃螭彻底暴怒，粉雾凝成实质，化作无数触手，卷住最近两人，拖向潭心！
“救——”
呼救声被水声淹没，潭面翻起巨大漩涡，两朵血花绽开，又迅速被黑水吞没。
韩鸢眼见大势已去，嘶声喝道：“火雷！全部火雷！封路！”
剩余四人同时取出火雷，引线齐拉，朝蜃螭与潭口掷去！
“轰！轰！轰！”
火光连成一片，石窟穹顶被炸得崩塌大半，巨石如雨！
蜃螭被火浪掀退数丈，鳞甲破碎，粉雾为之一散！
韩鸢借烟尘掩护，率仅剩两人，朝来路狭缝狂奔！
然而，火雷炸塌的，不仅是穹顶，还有他们唯一的生路——
狭缝已被巨石堵死，缝隙仅容猫过！
韩鸢猛地刹步，眼底血丝崩裂：“回头！拼——”
话音未落，身后腥风大作！
蜃螭破火而出，龙首低俯，竖瞳倒竖，颈下蜃壳片片张开，发出“咔啦咔啦”脆响，像在笑。
它闻到了血腥味，却更凶。
“杀！”
韩鸢知道逃无可逃，反而激起狠性，抽刀反扑！
剩余二人亦红眼，弩箭、毒粉、火雷残片，一股脑砸向蜃螭！
蜃螭巨尾横扫，刀光被拍碎，毒粉被粉雾反卷，二人瞬间淹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韩鸢却借尾风之势，拔地而起，乌鸢梭再出，直取蜃螭颈下软肉！
“噗！”
毒梭终于没入！
蜃螭发出震天痛吼，粉雾陡然回缩，凝成一柄巨大雾刃，横扫半圈！
“刷——”
韩鸢身体尚在空中，被雾刃拦腰斩断！
上半截身子“砰”地摔在潭边，下半截还立了片刻，才缓缓跪下。
他竟未立刻气绝，双手扒地，朝谷口爬，拖出长长血痕，口里嘶哑：“救……命……”
蜃螭俯身，一口将他头颅咬碎！
“咔嚓”一声脆响，石窟归于死寂。
黑暗里，只剩蜃螭粗重喘息，与潭水“咕咚”心跳。
它颈下插着乌鸢梭，黑血汩汩，落在寒潭，凝成冰屑。
粉雾缩回，幻景熄灭，石窟陷入短暂真空般的静。
钟乳石顶，王如死死捂住嘴，指节泛白。
厉岚掌心也全是冷汗，却眼神极亮——
蛛网全军覆没，蜃螭重伤！
时机，到了！
他缓缓收拢指尖，比出“三、二、一”手势。
王如点头，鹿皮囊开，最后一枚赤火弹滑入掌心。
两人同时起身，如两道轻烟，沿石笋阴影滑下——
而蜃螭，正低头舔舐伤口，浑然不知，真正的猎人，已至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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