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
稳定、清晰、带着某种非人的精确节奏，正从通道的黑暗尽头传来，向着林烨所在的气密门方向靠近。
刚刚被强行灌输的、关于“方舟”的骇人真相还在林烨脑海中剧烈翻腾，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眩晕。而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更是将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拉满！
是“守墓人”的幸存者？还是“灰烬之声”的残党？或者是这个“方舟”设施本身的自动防卫系统？
无论来者是谁，发现他在这里，窥见了这终极的秘密，后果都不堪设想！
林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动作迟缓。他环顾四周，光滑的通道壁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那扇厚重的、通往“方舟”核心的气密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远处通道拐角晃动的光影。
绝望之下，林烨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巨大的手动应急转轮上。他扑过去，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反向转动它——既然从外面打不开，或许能从外面锁死，拖延时间？
转轮依旧纹丝不动，内部锁死机构异常牢固。
完了。
他背靠着冰冷的气密门，握紧了手中那把小得可怜的工具刀，看着光影逐渐逼近拐角，准备迎接最后的时刻。
然而，就在那脚步声的主人即将拐过弯道，出现在他视野前的最后一刹那——
“嗤——”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从他背后响起。
那扇厚重无比、仿佛永恒封闭的气密门，竟然毫无征兆地向内滑开了一条刚好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那片金色的、悬浮着无数沉睡意识的海洋，散发出柔和而诡异的光芒，映照在林烨惊愕的脸上。
没有警告，没有询问，就像是一个沉默的邀请。
或者说，一个陷阱。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拐角处的光影已经投射到对面的墙壁上！
没有时间思考了！
林烨一咬牙，猛地向后退去，闪身挤进了那条门缝！
在他进入的瞬间，气密门又以同样无声而迅速的方式关闭、锁死，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门外，脚步声停在了气密门前。
通道内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稳定的嗡嗡声依旧。
门内，林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的、悬浮于金色海洋上方的金属廊桥上。廊桥向前延伸，没入远处朦胧的金色光芒中，看不到尽头。下方，是无数在粘稠金色液体中沉浮的、连接着线缆的沉睡人类。近距离看去，他们的面容更加清晰，那种安详与死寂交织的状态，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和悲凉。
温暖的液体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于檀香和臭氧混合的味道。那稳定的嗡嗡声在这里变得更加宏大，仿佛是整个空间在低语。
为什么门会突然打开？是谁放他进来的？这个“方舟”系统拥有某种意识？
他尝试回忆刚才涌入脑海的信息流，寻找关于“方舟”智能管理系统的只言片语，但只有一些模糊的碎片：【核心指令：保护方舟完整性……优先序列：能源储备＞意识体保存＞设施安全……非标准访问协议……判定……】
判定？判定什么？判定他不是威胁？还是判定他……有利用价值？
他沿着廊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的金色意识之海，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
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不仅仅是陈教授，还有之前在指挥中心见过的几个操作员，甚至……他在那些悬浮的身体中，看到了守墓人指挥官那张年轻却苍白的脸！
他果然也有“备份”在这里！那么外面那个重伤濒死、充满争议的指挥官，又是什么？一个更加活跃的“表层自我”？就像陈教授一样？
这个发现让他不寒而栗。“守墓人”的高层，是否都以这种双重形式存在？一个在外冒险挣扎，一个在此长眠备份？
廊桥终于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没有任何控制台或显眼的设备，只有一个简单的、似乎是玉石材质的基座。基座上，悬浮着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由无数细密金色光丝构成的复杂模型——那似乎是整个“方舟”设施的微缩投影。
而在基座前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陈旧、却异常整洁的灰色制服的老者。他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眼神清澈而深邃，正平静地注视着林烨，仿佛早已知道他的到来。
林烨瞬间僵住，握紧了工具刀。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直接压过了空间的嗡嗡声：“不必紧张，林烨研究员。欢迎来到‘诺亚之心’。”
“你是谁？”林烨警惕地问道，目光快速扫过周围，寻找任何可能的威胁。
“你可以叫我‘导师’。”老者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能安抚人心，但林烨却感到更加不安——他想起了指挥官笔记本扉页上的那句话！‘我们掘墓于过去……寻找锁住未来的钥匙。——导师’
“你是……‘守墓人’的领袖？”
“领袖？”导师轻轻摇头，目光投向下方无边的金色海洋，“不。我只是一名……园丁。负责照看这些沉睡的种子，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烨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而你，是一颗意外的、落入温室的野种。带着外界的风雨和……变数。”
“外面的灾难……全球同步激活……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为了你所谓的‘春天’？”林烨忍不住质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导师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孩子，生命的延续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旧的纪元早已在人类未能察觉时悄然终结。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文明的灰烬中，尽可能保存一点星火。外界的挣扎与牺牲……是必要的阵痛，是为了确保方舟不被黑暗彻底吞噬。”
“所以那些死去的人……都是可以牺牲的‘阵痛’？”林烨感到一阵恶心。
“包括陈琮？”导师突然反问，目光锐利起来，“他试图触碰不该触碰的领域，险些暴露方舟的存在。他的处理，是符合核心指令的必要措施。”
林烨沉默了。他终于亲耳听到了陈教授被“处理”的真相。
“那你为什么放我进来？也要‘处理’我吗？”
导师缓缓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林烨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珍贵的样品：“不。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身上有某种……特质。你能够感知并理解‘频率’，甚至能引发‘西格玛’的共鸣……这在记录中是极其罕见的。你的意识……或许比这里的许多‘种子’更加坚韧，更加适合……新的世界。”
他伸出手，指向那一片金色的海洋：“留下吧，林烨。放弃那具伤痕累累的皮囊，将你的意识上传，融入方舟。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没有‘纳古尔’的威胁。你将获得某种形式的永生，成为新纪元的一部分。”
金色的光芒在导师身后流转，充满了诱惑，却也充满了无尽的虚无。
林烨看着下方那些安详沉睡的面孔，又想起指挥官笔记本里的话，想起外面那个重伤却仍在挣扎的灵魂，想起陈教授临死前的警告。
留在这里，获得虚假的永生，成为“园丁”照看的无数种子之一？
还是回到那危机四伏、残酷却真实的废墟，去面对未知的命运，去寻找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锁住未来的钥匙”？
答案，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他后退一步，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我不是种子。我是……掘墓人。”
导师脸上的温和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是惋惜，或许是别的什么的情绪：“真遗憾。看来变数终究是变数，无法融入既定的乐章。”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动怒，只是轻轻一挥手。
林烨身后的气密门再次无声滑开。门外，通道空无一人，那脚步声的主人似乎已经离开。
“走吧。回到你的风雨中去。”导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当你在外面的世界挣扎、痛苦、最终濒临绝望时，或许会想起今天的选择。方舟……永远会保留一个你的位置。”
林烨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金色的海洋和神秘的导师，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出了气密门。
门在他身后再次关闭，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他沿着来路，快步向下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那个维修层，找到指挥官，离开这个地狱。
当他终于回到那锈蚀的竖井口，向下望去时，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下方，维修管道口，空空如也。
指挥官……不见了。
只有地上，留下一道模糊的、被拖拽的痕迹，延伸向另一条黑暗的管道深处。
林烨站在冰冷的廊桥上，看着下方无垠的金色意识之海和消失的指挥官踪迹。
世界的真相如同剥开的洋葱，每一层都让他泪流满面，却更加辛辣刺鼻。
他现在知道了“守墓人”的表象与内核，知道了“方舟”的绝望计划，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但未来，依旧是一片笼罩着浓雾的废墟。
而他的掘墓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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