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金殿上对北燕使团的强硬态度，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京城炸开了锅。
有人拍手称快，赞陛下有太祖太宗遗风，扬我国威；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习惯了绥靖和“顾全大局”的文官们，则是忧心忡忡，私下里议论纷纷，认为皇帝年轻气盛，被林凡这等“幸进之徒”蛊惑，将国家推向了危险的边缘。
而这一切的焦点，自然都集中在了新晋忠献侯、武德司都指挥使——林凡的身上。
果然，仅仅隔了一日，弹劾林凡的奏章便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通政司，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臣，御史台王璞，劾武德司都指挥使林凡，擅权跋扈，杀戮过甚，激怒北邻，有损国体……”
“臣，礼部侍郎周延，劾忠献侯林凡，虽有小功，然性情酷烈，非人臣之福，乞陛下明察，夺其爵位，罢其官职，以安北燕之心……”
“臣等联名上奏，林凡恃功而骄，目无法纪，西域之事处置失当，方引今日边患，此等国贼，不惩不足以平民愤，不罚不足以谢天下……”
奏章里的用词一个比一个严厉，帽子一个比一个大，从“擅权跋扈”到“激怒北邻”，再到“国贼”，仿佛林凡不是平定西域叛乱的功臣，而是祸国殃民的元凶巨恶。其中不少奏章，更是将林凡过往一些“不经三法司，擅自动用刑罚”的旧账也翻了出来，大加抨击。
这些弹章背后，固然有主和派文官对北燕的恐惧，有对武德司这个“天子鹰犬”机构一贯的厌恶，但更深层次，恐怕也少不了某些人的推波助澜——那些不希望林凡坐大，甚至希望借此机会将他彻底扳倒的势力。
忠献侯府，书房内。
林凡看着王狗剩偷偷抄录回来的几份弹章摘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左肩的箭伤已经被御医妥善处理，但动作间依旧有些滞涩。
“他娘的，这帮杀千刀的酸儒，满嘴喷粪。”雷豹气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眼睛喷火，“我们在西域拼死拼活的时候，他们在哪儿？现在倒好，跳出来指手画脚，还要夺爵罢官？老子先去拆了他们的御史台。”
“老雷，稍安勿躁。”林凡开口，声音平静，“不过是些口舌之争罢了。”
“头儿！这能是口舌之争吗？这么多弹章，陛下万一……”王狗剩也一脸担忧。
“陛下若信他们，当日就不会在永定门外保我，更不会在金殿上对北燕使臣那般强硬。”林凡打断了他，眼神深邃，“陛下此举，既是保我，也是在试探，试探朝中这些人的反应，试探……北燕的底线。”
他看得明白，自己如今已成了一块试金石，一块被皇帝用来搅动朝堂局势、掂量各方分量的石头。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雷豹不甘心。
“当然不。”林凡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中新移栽的几株翠竹，“武德司的职责是侦缉不法，护卫社稷，不是与人做口舌之争。他们弹劾他们的，我们做我们该做的。”
他转过身，看向雷豹和王狗剩：“老雷，你负责整顿武德司，此番西域折损了不少弟兄，需要补充新鲜血液，训练不能松懈。狗剩，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弟兄，给我盯紧几个人……”
他低声报出了几个名字，都是在弹章中跳得最欢，或者与某些勋贵、世家过往甚密的官员。
“重点是查他们与北燕使团，或者与……渭南那边，有没有暗中往来。记住，要隐秘，没有确凿证据，绝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王狗剩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雷豹也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放心吧头儿，武德司这边交给我，保证给你带出一批能打敢拼的好小子。”
两人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林凡一人。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比西域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心力交瘁。
脚步声轻轻响起，苏浅雪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她如今客居伯府，身份特殊，深居简出。
“还在为弹章的事烦心？”她将参汤放在书桌上，轻声问道。
林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看来，想我死的人，比想象的要多。”
苏浅雪在他对面坐下，烛光映照着她清丽的面容：“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如今位高权重，又深得陛下信重，自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北燕之事，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她顿了顿，道：“我观今日弹章，虽言辞激烈，但核心无非是‘擅权’、‘激怒北邻’两点。陛下既然当日保你，便不会因这些空泛的指责动你。关键在于，北燕后续会如何动作，以及……朝中是否会有更实质性的‘证据’被抛出来。”
林凡看着她：“你觉得会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苏浅雪沉吟道：“无非是构陷。比如，与你此次西域之行有关的……例如，谎报战功，杀良冒功，甚至……与北燕私下有所勾结之类的。”
林凡眼神一冷：“他们敢！”
“狗急跳墙，有何不敢？”苏浅雪淡淡道，“你断了太多人的财路，也挡了太多人的前程。如今你风头正盛，他们不敢明着来，但暗中泼脏水、制造‘铁证’，并非难事。尤其是……如果宫里那位冯公公，或者他背后的人，愿意提供一些‘便利’的话。”
她提到了冯保，那个在永定门外试图带走她的太监。
林凡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应当有所察觉。”
“陛下是明君，但帝王心术，在于平衡。”苏浅雪目光清澈，“他需要你这把刀，也需要文官集团来维系朝局。在你和文官集团之间，他需要一个度。若压力过大，或者你失去了掌控……结果难料。”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林凡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意识到，皇帝的信任并非毫无条件，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控制力，才能在这场风暴中站稳脚跟。
“我明白了。”林凡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多谢提醒。”
苏浅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书房。
就在林凡于伯府中应对弹章风波的同时，京城某处深宅大院内，一场隐秘的会谈也在进行。
密室中，烛光摇曳。主位上坐着的，赫然是那日在大殿上面如死灰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只是此刻，他脸上早已没了当日的惶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冷静。
下首坐着两人，一人是身着便服、面容儒雅的中年文官，乃是礼部侍郎周延，弹劾林凡的急先锋之一。另一人则身形魁梧，穿着寻常富家翁的锦袍，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威严，若是林凡在此，定能认出，此人乃是渭南郡公赵德芳，与那被下狱的渭南都尉赵贲同出一族。
“冯公公，陛下态度如此强硬，这可如何是好？”周延面带忧色，“那林凡如今圣眷正隆，又有军功在身，仅凭口舌之争，恐怕难以撼动啊。”
冯保阴恻恻地一笑：“周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年轻，一时被那林凡的军功蒙蔽，也是有的。但咱们这位陛下，最是多疑。一次弹劾不动他，那就十次，百次，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这弹章不停，陛下心中那根刺，就会越扎越深。”
赵德芳冷哼一声，声音粗嘎：“光靠弹章有屁用，那小子如今是侯爵，是武德司都指挥使，手里握着天子亲军。不把他彻底按死，等他缓过气来，查到我等头上，大家都得完蛋。”
他显然对林凡恨之入骨，赵贲被下狱，等于断了他赵家在渭南的一大臂膀。
冯保看了赵德芳一眼，慢悠悠地道：“郡公爷说得是，光靠文官们的嘴皮子，确实不够。所以……咱们得给他加点‘实料’。”
周延和赵德芳精神一振：“公公有何妙计？”
冯保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咱家收到消息，北燕那边，对我们大夏这位新晋的忠献侯，可是‘惦念’得紧啊。他们愿意……提供一些‘帮助’。”
“北燕？”周延脸色微变，“与北燕勾结，这……这可是通敌大罪。”
“谁说咱们勾结了？”冯保嗤笑一声，“是北燕‘主动’提供的‘证据’，证明林凡在西域时，曾与他们的人有过‘接触’，甚至……达成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协议’。比如，故意放走部分拜火教核心人物，换取北燕的支持，助他立功上位……”
周延和赵德芳倒吸一口凉气，这计策，太毒了，这是要坐实林凡通敌叛国之罪。若此罪名成立，别说侯爵之位，林凡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这证据从何而来？陛下会信吗？”周延还是有些犹豫。
“证据嘛，真真假假，才最难分辨。”冯保阴笑道，“至于陛下信不信……当满朝文武都要求严查，当边境因为‘林凡通敌’而局势紧张时，陛下就算不全信，也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候，林凡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武德司都指挥使的位子，他还坐得稳吗？”
赵德芳眼中凶光闪烁：“好，就这么办，需要我赵家做什么？”
冯保满意地点点头：“郡公爷只需准备好‘证人’，以及……确保渭南那边，不要再出任何纰漏。至于其他的，自有咱家和北燕的朋友去安排。”
烛光下，三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晃动，仿佛择人而噬的鬼魅。
一场针对林凡的、更加阴险致命的阴谋，已然悄然织就。而此刻的林凡，还沉浸在应对明面弹章的思考中，对即将到来的暗箭，尚未完全察觉。
京城的水，越来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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