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嫁衣散落在地，如同凋零的彼岸花。前厅死寂，落针可闻。所有宾客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骇与难以置信之中。高堂之上，镇国公风啸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风倾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显然是被这忤逆狂悖之举气得险些背过气去。
太子萧逸尘脸上的温润面具彻底碎裂，眼底的阴鸷和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他死死盯着风倾瑶，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他精心策划，眼看就要将这只身负灵犀玉髓的凤凰牢牢掌控在手，却在她戴上凤冠的最后一刻，被她以如此决绝、如此羞辱的方式，当众撕毁了婚约！这不仅是打他的脸，更是将东宫和皇家的颜面摁在地上摩擦！
“风、倾、瑶！”萧逸尘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森寒刺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抗旨不尊，撕毁御赐婚约，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风倾瑶却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角落阴影处那个玄色身影上。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视线，也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看穿的深沉压力。
她在赌。赌楚墨轩前世能为她殉情，今生就绝不会眼睁睁看她被萧逸尘和风家吞没！赌他需要她，正如她需要借助他的势力和力量来复仇！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寒王的反应。这位煞神，会接下这烫手山芋吗？还是会被这疯女人的狂言激怒，直接血溅当场？
时间，仿佛被拉长。
终于，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玄色身影动了。
楚墨轩缓缓放下一直把玩的酒杯，白玉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一声“嗒”。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站起身，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玄色蟒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冷冽气场，所过之处，空气温度都仿佛骤降几分。宾客们不由自主地屏息退让，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他径直走到风倾瑶面前，距离很近，近得风倾瑶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气息，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如同冰原上的头狼审视着主动闯入领地的猎物。
风倾瑶强迫自己抬起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近距离看，他的面容极其俊美，却冷硬得如同刀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冷漠与疏离。但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黑夜与风暴。
“愿嫁本王？”楚墨轩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情绪，却有种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风大小姐，可知嫁入寒王府，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风倾瑶心念电转，知道他这是在给她最后一次确认和反悔的机会，也是在试探她的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他靠近而产生的本能战栗，斩钉截铁，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臣女知道。意味着从此与殿下荣辱与共，生死同命。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臣女亦无悔！”
她说的是“臣女”，而非“臣妾”，姿态放得极低，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楚墨轩冰封般的眸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荡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盯着她看了足足三息，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就在萧逸尘忍无可忍，准备厉声呵斥之时，楚墨轩却忽然动了。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却不是去拉风倾瑶，而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佩戴的一枚墨色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却通体漆黑如墨，只在中心隐隐有一丝血线流动，形状奇特，似龙非龙，似蛇非蛇，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楚墨轩手指微一用力，那看似坚韧的墨玉，竟被他生生掰成两半！
他将其中一半，递到风倾瑶面前。
“此乃墨玉同心佩，”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一半，你一半。今日之后，你风倾瑶，生是寒王府的人，死……是寒王府的鬼。”
他没有说什么山盟海誓，没有理会皇家颜面，甚至没有去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萧逸尘和风啸一眼。他只是用这种近乎霸道、不容拒绝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定下了她的归属。
风倾瑶看着那半枚触手冰凉、却隐隐能感受到一丝奇异暖意的墨玉，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半枚玉佩。玉佩入手温润，那丝血线仿佛活物般，在她掌心微微一动。
在接触到玉佩的瞬间，她胸口贴身佩戴的那枚弯月玉坠，再次传来清晰的温热感，甚至微微震颤了一下。而楚墨轩握着另一半玉佩的手，指节似乎也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这两者之间，果然有联系！
“楚墨轩！”萧逸尘终于彻底暴怒，再也维持不住温文假面，厉声道，“你这是要公然抗旨，与东宫、与父皇为敌吗？！”
楚墨轩这才缓缓侧过头，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萧逸尘。那眼神中的漠然与睥睨，让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太子殿下，”楚墨轩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无形的锋锐，“风大小姐已当众陈情，不愿嫁你。强扭的瓜不甜，殿下又何必强人所难？至于抗旨……”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充满了嘲讽：“本王自会入宫向皇兄请罪。不劳太子费心。”
说罢，他不再理会气得浑身发抖的萧逸尘，以及一众噤若寒蝉的宾客，目光转向风倾瑶，言简意赅：“走。”
他甚至没有去拉她的手，径直转身，朝着大厅外走去。玄色蟒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冷硬的弧度。
风倾瑶握紧手中那半枚墨玉同心佩，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风婉清，又扫过面色铁青、眼神怨毒的父亲和太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与决绝。
她挺直脊背，无视周遭各种复杂的目光，迈开脚步，跟上了前方那道冷硬而强大的背影。
红衣破碎，却步履坚定。
踏出风府那扇朱漆大门的那一刻，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与冰冷的气息。门前停着一辆玄色马车，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华丽装饰，却透着一股沉肃杀伐之气，拉车的马匹亦是神骏非凡，蹄下生焰。
楚墨轩率先上了马车。风倾瑶略一迟疑，也提着破碎的嫁衣裙摆，踏了上去。
车内空间宽敞，陈设简洁，只有一张固定的小几和铺着玄色软垫的坐榻，空气中弥漫着与楚墨轩身上相似的冷冽松木香。
楚墨轩闭目靠在车壁上，似乎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
马车缓缓启动，将风府那片虚伪的喜庆和暗涌的危机甩在身后。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辘辘声。
风倾瑶握着那半块墨玉，心潮起伏。她赌赢了第一步，暂时脱离了风家和东宫的掌控。但接下来，面对身边这个高深莫测、传闻暴戾的寒王，她的路，才真正开始。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灵犀玉髓的秘密，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能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她悄悄抬眼，打量对面的男人。他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即使闭目休息，他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忽然，马车似乎碾过一块石子，轻微颠簸了一下。
楚墨轩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平静，但风倾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痛楚之色。联想到前世关于他身中奇毒、时常发作的传闻，以及昨夜在书房外感受到的那股暴戾失控的气息，风倾瑶心中微沉。
这个男人，强大如斯，却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和秘密。
或许，他们的合作，并非只是单纯的互相利用。
就在她思绪纷飞之际，楚墨轩忽然睁开了眼，眸光如电，直直看向她。
风倾瑶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墨玉。
“为什么是本王？”他问，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显得格外低沉。
风倾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她不能透露重生之事，但需要一个足够有说服力、且能引起他共鸣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殿下是唯一一个，让萧逸尘和风家感到恐惧的人。”
楚墨轩眸色深沉，未置可否。
风倾瑶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臣女不愿做他人登天的踏脚石，更不愿做家族攀附权贵的棋子。与其将来死得不明不白，不如赌一把，将自己交给连东宫都忌惮三分的寒王殿下。至少，”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在殿下这里，臣女的命，或许还能由自己做主几分。”
这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她的困境和决绝，也隐晦地捧了楚墨轩，更表明了她寻求的是合作与庇护，而非攀附。
楚墨轩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良久，他才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很好。”
说完，他便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交谈。
风倾瑶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但“很好”这两个字，含义太过模糊，是赞同她的选择，还是认可她的说辞？亦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缓缓停下。
“王爷，到了。”车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
楚墨轩睁开眼，率先下车。
风倾瑶跟着下去，发现马车并未驶入繁华街区，而是停在一处僻静的宅院前。黑漆大门并不显眼，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墨园”二字，笔力苍劲，透着肃杀之气。这里显然不是规制森严的寒王府，更像是一处别院。
楚墨轩脚步未停，径直入内。引路的侍卫沉默寡言，穿过几重院落，环境清幽，守卫却明显森严，暗处隐约能感受到锐利的视线扫过。
最终，他们在一处名为“听风阁”的独立院落前停下。
“王妃，请在此歇息。”侍卫躬身道，“院内一应俱全，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
风倾瑶颔首：“有劳。”
楚墨轩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将她送到听风阁门口，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与树影之中。
风倾瑶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半块墨玉。月光洒落在墨玉中心那丝血线上，仿佛有流光闪过。
新的战场，已经铺开。
而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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