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衙大堂内的烛火，在初春料峭的夜风中摇曳不定，将楚墨轩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蛰伏的巨兽。那卷暗藏幽冥宗惊天阴谋的羊皮卷，此刻正静静摊开在龙案之上，其上扭曲的暗红符文，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太医署正与几位皓首穷经的老学究已然退下，他们带走的，是楚墨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解密文的严令，留下的，是满堂凝重的死寂和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楚墨轩没有坐下，他背对着龙案，负手而立，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投向西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天地。凉州，楚骁的老巢，幽冥宗在西境的据点，此刻正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毒瘤，盘踞在帝国的版图上。羊皮卷上那些破碎的词汇——“朔月”、“龙脉”、“心核”、“归墟”，尤其是“圣女之血”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头。
真相的碎片正在拼凑，指向一个足以颠覆乾坤的恐怖计划。幽冥宗的目标，绝不仅仅是裂土称王，他们要的是开启阴阳界限，召唤亡者，将人间化为鬼域！而风倾瑶的灵犀血脉，很可能就是他们计划中至关重要的“钥匙”或“祭品”！时间，成了最致命的敌人。必须在下一个朔月之夜前，阻止他们！必须在楚骁和幽冥宗完成最终仪式前，摧毁凉州！
这个认知，如同一桶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楚墨轩身体里因极度疲惫和蚀心掌毒带来的昏沉与虚弱。一股冰冷的、带着决绝杀意的力量，从他近乎枯竭的丹田深处涌起，强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他不能倒，至少，在踏平凉州之前，绝不能倒！
“高无庸。”他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金石交击般的冷硬。
“老奴在。”一直垂手侍立在阴影中的内侍总管应声上前。
“传李靖、阿依娜，及军中四品以上将领，即刻来见。”楚墨轩没有回头，命令简洁而有力。
“老奴遵旨。”高无庸心中一凛，知道陛下已做出重大决断，不敢怠慢，连忙退下传令。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沉重的脚步声便在堂外响起。征西大将军李靖一身未卸的甲胄，风尘仆仆；阿依娜依旧是那身利落的猎装，眼神锐利；其余将领如张副将、王参将等人，也皆是一脸肃杀，鱼贯而入，分列堂下。大堂内烛火通明，却无人说话，只有甲叶轻微的碰撞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楚墨轩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般的冰冷火焰，扫过堂下每一张面孔。那目光，让久经沙场的李靖也感到一阵心悸。
“诸位，”楚墨轩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凤翔已下，然西境大局未定。叛首楚骁，盘踞凉州，勾结幽冥妖邪，狄戎外寇，其志不在割据，而在倾覆我大楚社稷，祸乱天下苍生！”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锐利：“近日所得密报，幽冥宗有一惊天阴谋，欲借邪术，洞开阴阳，此乃亡国灭种之祸！其关键，便在凉州！下一个朔月之期，距今不足一月！时不我待！”
堂下众将闻言，无不色变！洞开阴阳？亡者大军？这已非寻常战事，而是关乎人间存亡的道统之战！
“陛下！”李靖率先出列，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末将愿为先锋，踏平凉州，诛杀国贼，以绝后患！”
“末将愿往！”众将齐声请命，战意高昂。
楚墨轩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凉州乃楚骁经营多年之根本，城高池深，兵精粮足，更有幽冥妖人助阵，强攻必是血肉磨盘。朕，欲亲征。”
“陛下！”李靖大惊，再次叩首，“陛下万金之躯，连日征战，龙体欠安，凉州凶险万分，岂可再亲身涉险？末将等必竭尽全力，为国除奸！”
“朕意已决。”楚墨轩语气平淡，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此战，非仅军事，更关乎道统气运。朕若不亲临，如何凝聚军心？如何应对幽冥邪术？不必再劝。”
他目光转向阿依娜：“阿依娜姑娘，你与麾下勇士，熟悉西境山川地理，尤其对隐秘小道、水源了如指掌。此次西征，朕需你等为大军耳目，探路向导，可能胜任？”
阿依娜迎上楚墨轩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坚定的火焰：“陛下放心！雪榕寨儿郎，虽非正规军旅，但翻山越岭、潜行匿踪乃看家本领！定不负陛下所托，为大军扫清前路障碍！”
“好！”楚墨轩点头，随即看向李靖，“李将军，你为朕副帅，总揽行军布阵，粮草调配。大军休整三日，三日后，拔营西进！兵贵神速，朕要打楚骁一个措手不及！”
“末将遵旨！”李靖凛然应诺。
“张副将！”楚墨轩又点出一将。
“末将在！”
“命你率本部轻骑五千，为大军前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清扫叛军哨卡，务必保证大军通行无阻！”
“得令！”
“王参将！”
“末将在！”
“你率工兵营，携带所有攻城器械，紧随前锋之后，遇有险隘，即刻架设浮桥，开辟通路！”
“遵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雹般下达，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楚墨轩虽身体濒临极限，但头脑却异常清醒冷静，将西征的各个环节安排得滴水不漏。堂下众将凛然受命，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敬畏与信服，达到了顶点。
“此外，”楚墨轩最后补充道，语气森冷，“传令随军法师及太医署，加紧研究破解幽冥邪术之法，制备破邪符箓、药剂，分发各营。告知全军将士，此战，非独与人战，更与妖邪战！凡遇幽冥妖人，格杀勿论，但有缴获邪器、文书，即刻上缴！”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军议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子夜时分，众将才领命而去，各自回营准备。大堂内，再次只剩下楚墨轩和高无庸。
喧嚣过后，是更深沉的寂静。楚墨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他踉跄一步，扶住龙案才勉强站稳，喉头腥甜再次上涌。
“陛下！”高无庸慌忙上前搀扶，老泪纵横，“您这又是何苦啊！龙体要紧啊！”
楚墨轩摆了摆手，推开他，自己缓缓走到椅边坐下，剧烈地喘息着。他取出药瓶，又服下几粒药丸，闭目调息片刻，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高无庸，”他睁开眼，声音疲惫到了极点，“朕……没事。去把……那匣子拿来。”
高无庸知道陛下指的是那个装着生生藤种子的紫檀木盒，心中叹息，依言取来。
楚墨轩打开木盒，看着那枚依旧毫无生机、静静躺在绒布上的干枯种子，指尖轻轻拂过其粗糙的表面。冰凉的触感，却奇异地让他狂躁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瑶儿，”他对着种子，也对着无尽的虚空，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要去凉州了。那里……很危险。但，我必须去。为了你，为了这江山，也为了……斩断那些纠缠不休的宿命。”
他将木盒小心合上，贴身收好。这枚种子，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坚持下去的全部意义。
“传朕口谕，”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明日，朕要巡营。”
“陛下！您需要休息！”高无庸急道。
“朕知道。”楚墨轩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但将士们更需要看到他们的皇帝，与他们同在。”
翌日，天色未明，凤翔城外连绵的军营便已苏醒。炊烟袅袅，战马嘶鸣，兵甲铿锵。当一身玄色戎装、虽面色苍白却腰杆挺得笔直的承安帝楚墨轩，在李靖、阿依娜等将领的簇拥下，出现在校场点将台上时，五万西征将士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陛下万岁！大楚万岁！”
声浪如潮，席卷四野。楚墨轩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充满战意与忠诚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些将士，将跟随他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他们的命运，与帝国的命运，紧紧相连。
他没有冗长的训话，只是拔出寒玉剑，剑指西方，声音透过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将士们！叛国逆贼，幽冥妖邪，盘踞凉州，欲亡我社稷，祸乱苍生！此战，乃卫国之战，乃正道之战！朕，与尔等同行！剑锋所指，逆贼授首！旌旗所向，邪祟荡平！大楚的儿郎们，随朕——西征！”
“西征！西征！西征！”
冲天的战意，直上云霄！楚墨轩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撕裂长空的嘶鸣！
“出发！”
令旗挥动，战鼓雷动！西征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踏着坚定的步伐，迎着初升的朝阳，向着西方那片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土地，浩荡开拔！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楚墨轩端坐马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寒风拂面，带着戈壁的沙砾气息。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凤翔城轮廓，然后毅然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地平线。
凉州，楚骁，幽冥宗……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将在那里，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西征的序曲，已然奏响。而更加惨烈、更加决定帝国命运的终章，正在凉州城下，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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