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透过摇曳的竹叶缝隙，洒在西苓因疼痛而微微蜷缩的背上。
肩头那处伤口周围的墨蓝色衣料已被腐蚀殆尽，露出底下皮肉翻卷、泛着不祥黑气的创口，丝丝黑气如同活物，仍在试图向四周蔓延，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和一种阴冷的麻痹感。
“别动。”云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失去了往日的慵懒调侃，只剩下一种紧绷的、几乎能拧出水来的凝重。
西苓伏在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上，咬紧牙关，额际沁出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身下的石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能感觉到云屺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伤口边缘，那触感让他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被触碰的战栗感。
“哼……区区小伤……”西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试图维持龙王的尊严，但那微微发颤的尾音却出卖了他此刻的虚弱。
“闭嘴。”云屺低斥一声，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他掌心中凝聚起更加浓郁的青色灵光，那光芒纯净而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缓缓覆盖上那可怖的伤口。
灵光与黑气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如同冰雪消融。
然而，那黑气极为顽固，青色灵光虽能遏制其蔓延，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驱散。
云屺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因大量消耗灵力而重新变得有些苍白。
西苓能感觉到身后之人气息的变化，以及那灵光中传递出的、不容错辨的焦急与努力。
他心中那股因被呵斥而升起的微小不满，悄然消散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了上来——这家伙，明明自己之前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却……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轻浮、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哼唱声，伴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竹林的寂静。
“月儿弯弯照竹楼，哪个郎君在发愁~哎呦！”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颇为狼狈地从一丛茂密的凤尾竹后跌了出来，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朱漆葫芦，头发用一根树枝随意挽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脸上沾着些许泥污，却掩不住他那双滴溜溜乱转、透着十足机灵劲的眼睛。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抬头看到青石边姿势暧昧的两人（尤其是西苓裸露的肩头和云屺覆在其上的手），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吹了声口哨：
“啧啧啧，我说这竹林里灵气波动得厉害，还以为有什么天材地宝出世，原来是……二位在此……呃，疗伤？还是在玩什么更刺激的？”他挤眉弄眼，笑容促狭。
西苓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想要起身呵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云屺按住他，头也没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鲤精小悦，收起你那套油腔滑调。过来看看这伤。”
那被称作小悦的青年，正是之前云屺在江湖中结识的朋友，一只修炼有成、消息灵通的鲤鱼精。
他闻言，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几步凑上前来，探头看了看西苓肩头的伤口，鼻子嗅了嗅，眉头也皱了起来：
“嚯！好阴毒的水煞之力！这玩意儿可不好弄，沾上一点就跟附骨之疽似的……这位……呃，红衣美人儿，你运气可真不好。”他话是对西苓说的，眼睛却瞟向云屺，带着询问之意。
“少废话，可能解？”云屺言简意赅。
小悦挠了挠头，解下腰间的朱漆葫芦，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奇异的药草气息弥漫开来。
“算你们运气好，小爷我前几日刚从一个老龟仙那儿骗……呃，换来了几滴‘千年石钟乳’，专克这种阴寒煞气。”他倒出一小滴乳白色、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液体在指尖，看向云屺，又看了看西苓，嘿嘿一笑，“不过云哥，这位是……？你不介绍一下？看着眼生得很，脾气好像还不小。”
西苓气得别过脸去，不想理会这油嘴滑舌的鲤鱼精。
云屺看着小悦指尖那滴石钟乳，眼神微缓，淡淡道：“东海，西苓。”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小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指着西苓，结结巴巴道：“东、东海……西苓？！那个……那个你逃婚的未未未……”他“未婚夫”三个字在云屺骤然变冷的眼神下，硬生生咽了回去，赶紧把那滴石钟乳小心翼翼地滴在西苓的伤口上。
乳白色的液体触及黑气，如同沸汤泼雪，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退散，伤口的颜色也开始恢复正常。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取代了之前的剧痛和阴冷，西苓紧绷的身体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小悦一边观察着伤势，一边偷偷打量着西苓的侧脸，又看看面色沉静的云屺，眼珠子转得飞快，压低声音对云屺道：“云哥，你可以啊！逃婚逃到把人拐出来了？还让人为你受伤？这要是让龙宫那边知道……”
“与你无关。”云屺打断他，目光却落在西苓逐渐好转的伤口上，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你方才说，信鲤和偷袭者，怎么回事？”
提到正事，小悦也正经起来，一边帮西苓清理伤口周围，一边道：“那信鲤我也看见了，确实是传递密信用的。至于那个偷袭的黑袍家伙……身上有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像是被香火熏久了的迂腐味儿，肯定是天庭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派下来的爪牙，没跑！”他撇撇嘴，“看来你们被人盯得挺死啊。云哥，你找溯影珠唤醒你家这位……呃，龙王陛下记忆的事，怕是瞒不住了。”
西苓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波澜再起。天庭爪牙？香火熏久了的迂腐味儿？是指那位玄绫上神吗？云屺盗珠，果然是为了唤醒他的记忆……他之前那些看似荒谬的举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甚至……令人心悸的解释。
他忍不住微微侧头，想去看云屺的表情，却正好对上云屺低头查看他伤势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朦胧的月光下猝然相遇。
云屺的眼神很深，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戏谑或疏离，也没有了方才的凌厉与恐慌，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专注，仿佛要将他吸进去。西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再次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小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了然的、贼兮兮的笑容，非常识趣地后退两步：“那什么……伤处理得差不多了，按时敷点普通伤药，以龙族的体魄，几天就好。我就不打扰二位……‘疗伤’了哈！”
他故意拉长了“疗伤”二字，冲云屺挤挤眼，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微弱的水光，融入了旁边的池塘，消失不见。
竹林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伤口处的清凉感持续传来，疼痛大减。西苓伏在青石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云屺指尖残留的温热，以及他落在自己背上那道沉甸甸的目光。
方才小悦的话，云屺的眼神，还有那不顾一切推开他、为他挡箭的本能……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只听到云屺极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一件带着体温的青衫外袍，轻柔地覆盖在了他裸露的、已然开始愈合的肩头。
“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他平日里判若两人。
西苓身体一僵，攥紧了拳，将那件犹带松针清冽气息的外袍裹紧了些，将发烫的脸颊，默默埋进了臂弯里。
竹影摇曳，月华无声。
某些刻意筑起的心防，似乎在鲜血与守护之后，悄然崩塌了一角。
而新的谜团与危机，也随着信鲤与偷袭者的出现，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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