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司的车消失在街角，如同他每次出现一样，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
西苓站在公寓楼下，晚风吹过，手臂上那道由陌生歹徒留下的伤口才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刺痛起来，火辣辣地提醒着他方才在废弃工厂经历的生死一线。
更刺痛他的，是禹司那双瞬间剥去所有冷静伪装的、充斥着怒火与恐惧的眼睛。
他转身上楼，每一步都牵动着腹部的钝痛。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房间内一片寂静。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禹司风衣上带来的、那股属于城北废墟的冷冽尘埃与铁锈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尖那点灰烬。
禹司的每一个举动，此刻在西苓脑海中都有了新的、令人心悸的解读。那份精准指向城北的匿名文件，不再是单纯的线索传递，而是一个深知内情者笨拙的警示——“那里危险，别去。”
会议上他公然的反对，不再是专业的歧见，而是焦急的“让我来处理，你别插手。” 而今天他如影随形般的出现与那毫不犹豫的一枪，更是将一切昭然若揭：他一直在暗中守护，甚至不惜暴露自身，逾越界限。
这不再是猫鼠游戏，这是一个身处黑暗的人，对光明飞蛾扑火般的凝视与……守护。
那句在档案室里低哑的“我会忍不住先毁了你，还是毁了我自己”，此刻听来，不再是威胁，而是深陷情感与立场泥沼中的痛苦呻吟。
西苓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楼下街道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或者他感觉，那双眼睛或许仍在某个暗处注视着他。这种被严密“监控”的感觉，曾经让他愤怒，此刻却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被强大而危险的力量，以扭曲方式珍视着的悸动。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略显苍白的脸。周琪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之前的信息上。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拨打她的电话，而是先给技术科的小刘发了条信息，简单汇报了遇袭和采样成功的情况，隐去了禹司开枪的细节，只说疑似被不明人士跟踪并发生冲突。
然后，他点开与周琪的对话框。
周琪的“热心”在此刻显得尤为微妙。她的高效，确实帮了大忙，但也间接将他推入了险境。禹司的警告言犹在耳：“非必要的外部关系，最好谨慎处理。” 他现在开始明白，这警告里，或许掺杂了私人情绪，但更可能基于某种真实的危险评估。
他需要周琪的专业协助，但又必须将她隔绝在真正的核心危险之外。这是一种走在钢丝上的平衡。
「土壤样本已取得，多谢。袭击者身份不明，你那边也务必小心，资料传递务必加密。」他最终这样回复，语气克制而谨慎。
几乎在他信息发出的瞬间，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内线。
西苓接起。
“西苓吗？我老李！”副支队长老李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刚接到报告，你在城北遇袭？怎么回事？人没事吧？”
消息传得飞快。西苓简短汇报了情况。
“胡闹！一个人去那种地方！”老李斥责了一句，随即语气放缓，“人没事就好。样本尽快送检。另外，关于那个区域，以及你提到的内部梳理方向……上面很重视。明天一早，你和禹顾问一起，碰个头，详细汇报一下思路。他似乎……对你提出的方向，有了些新的看法。”
禹司有了新的看法？
西苓挂断电话，眼神微凝。
是因为今天他差点殒命当场，让禹司无法再坐视不管，不得不从暗处走向明处，以“顾问”的身份正式介入这条他本想阻止的调查线吗？
这不再是西苓一个人的孤军奋战。禹司被迫从阴影中迈出了半步，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从纯粹的暗中拉扯，部分转向台面上的“合作”。
西苓走到简易急救箱前，熟练地给自己清洗、包扎手臂上的伤口。酒精带来的刺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一声未吭。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紧抿的嘴唇和眼中燃烧的、混合着疼痛、困惑与不屈光芒。
他追逐的阴影，拥有了温度，甚至为他挡下了致命的刀锋。而那个看似光明的顾问身份，其下隐藏的却是无尽的黑暗与一份沉重到扭曲的情感。
真与假，追与逃，保护与伤害……界限从未如此模糊。
他拿起那枚在现场捡到的、属于禹司的弹壳，冰冷的金属在掌心沉甸甸的。这枚弹壳，像一块无声的界碑，立在了他与禹司之间，也立在了案件真相与他内心情感之间。
下一步，他不仅要面对城北工业区隐藏的罪恶，更要直面禹司那双试图将他推开，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将他拉回的眼睛。
明天与禹司的“碰头”，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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