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琨逐渐发现真相，如梦初醒的事情，另一边的令狐蕃离却不知道。
他此刻的心神，几乎全被沧盐江上日益紧绷的战局和那越来越浓重的危机感所占据。
近日以来，令狐蕃离一直处于高度忙碌与警惕的状态。
他最近几乎全部的心血，都放在了应对沿沧盐江各处妖寨愈发疯狂的反扑与清剿事宜。
自从他们针对蛟霖及其麾下势力的开始大规模的清剿持续深入，效果开始显现的同时，也彻底激怒了这头盘踞大江数百年的妖王，并引来了疯狂的反扑。
蛟霖自己，是没有现身的。然而即使她虽未亲自现身，但其手下的诸多妖将、以及依附于她的各处水陆妖寨，却像是被捅了窝的马蜂，开始了近乎不计代价的报复。
那种报复是发自内心的，被触及了利益后不顾一切的反弹。令狐蕃离时常会想，或许蛟霖那日口中的不得已，就是这样。
沧盐江沿岸的县城、村镇，频频遭受袭击。
有时是小股水妖趁着夜色突袭渔村，掳掠人口，破坏船只；有时是擅长隐匿的妖物潜入城镇，制造恐慌，散播瘟疫；更有甚者，纠集数百妖众，公然冲击防御薄弱的县城，烧杀抢掠，凶焰滔天。
那告急的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向千寻城，每一封都沾着血腥与焦灼。
为了维稳，令狐蕃离不得不进行大规模的调动防卫。
这使得千寻城内本就不算充裕的兵力，以及东方月初手下神火山庄能够调动的道士们，不得不像救火队一般，四处奔波支援。
他们常常是刚从东边击退一股妖众，气还没喘匀，就又接到西线求援的消息，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拔营。
这对于出身道盟的道士，如今得到了修炼资源的散修，以及神火山庄的道士们来说，还勉强可以接受。
但是对于令狐蕃离手下的北府军将士们来说，在抗击蛟霖的同时，还必须隐藏着武卒甲不被发现，就是有些棘手的麻烦了。
他们不得不再分出一些心力来处理好首尾。
同时，这种被动应对、疲于奔命的态势，对士气和资源的消耗也是巨大的，也让整个沧盐州的防御体系，始终处于一种紧绷欲断的危险状态。
令狐蕃离也想过有没有好的办法可以解决如今这个尴尬的态势，把主动权从蛟霖手中抢过来。
然而每当他站在巨大的沧盐州舆图前，目光凝重地扫过上面标注出的一个个近期遭受袭击的地点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现自己似乎并无办法。
妖族的行动太杂乱了。
常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四处攻击。这或许也是他们指挥体系混乱，各自为政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好处。蛟霖手下的结构很分散，那些妖寨之间几乎没有联系，因此也很难进行沟通。除非一通的碾压过去，否则根本没法保证任何一方完全的安全。
但是这样，肯定行不通…….
思考之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或许这样的行径，还隐藏着某种试探和调动他们力量的意图。如此大规模、高频次的袭扰，绝不仅仅是为了报复那么简单。她一定在酝酿着什么，一个更大、更致命的动作。
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如同挥之不去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令狐蕃离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这日午后，冬日的阳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带来些许微不足道的暖意。令狐蕃离刚在书案后小憩了不到半个时辰，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血丝。
随着门的轻轻打开，石猛的妹妹石小莲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份简单却精致的饭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大人，您多少用些饭食吧。”
石小莲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
自从兄长石猛在令狐蕃离麾下效力以来，加之当年令狐蕃离对他们兄妹二人有恩，石小莲便自愿留了下来。
她说，兄长跟随大人从军，她一个女子也没有去处，还不如就留下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一种谋生。
令狐蕃离听了，也没法驳了她的好意。石猛如今尽心尽力，也算是他手下一员虎将。哪怕只是为了笼络石猛他也不能拒绝。
于是，石小莲便负责照料令狐蕃离的日常饮食。她心思细腻，手脚麻利，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令狐蕃离能在繁杂公务中，多少得到些生活上的便利。
令狐蕃离揉了揉眉心，对石小莲微微颔首，“有劳小莲姑娘了。”
他没什么胃口，但知道身体是根本，正准备勉强用些，书房外却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保持着某种韵律的敲门声。
“蕃离，我回来了。”门外传来清冷的女声。
令狐蕃离精神一振，立刻道：“肖兄，快快请进。”
书房门被推开，带着一身风尘与淡淡水汽的肖悠南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袍打扮，但眉宇间却带着连日奔波探查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化解的凝重。一柄长剑题在手中，令狐蕃离认识，那把剑是剑匣里的佩剑“霜华”，仔细看来，就连云纹似乎都沾染了江上的水雾。
“肖兄辛苦了，快请坐。”
令狐蕃离起身相迎，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探查情况如何？”
肖悠南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我沿沧盐江下游潜行探查了数百里，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江中水族妖物的活动异常频繁，尤其是靠近几处已知大型妖寨的水域，妖气凝聚不散，巡逻的妖兵数量倍增，戒备森严。”
他顿了顿，继续道：“种种迹象表明，蛟霖的确可能在近期有大的动作。但是，奇怪的是，我和郁璃几次试图靠近其可能巢穴‘水涡洞府’的外围，甚至设计引出了几名她麾下的得力妖将，却始终未曾感受到蛟霖本体那独特的‘九转玄阴水’的强大妖力波动。她本人，似乎并未露面，至少，不在我们探查的核心区域。”
肖悠南的眉头微蹙，露出一丝困惑与挫败：“而且，她手下的这些妖将，比以往更加狡猾难缠。它们极其擅长利用沧盐江复杂的水文环境和暗流支流，行动诡秘，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和郁璃有两次设下剑阵，本想至少重创一两名妖将，却被它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生生挣脱，遁入深水或复杂水道中逃脱了。”
令狐蕃离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脑中飞速分析着这些信息。蛟霖隐匿不出，手下妖将活跃且狡猾……这更像是在为某个真正的目标打掩护，或者说，是在进行某种准备。
“我明白了。”
令狐蕃离沉声道，“多谢肖兄冒险探查，这些信息至关重要。蛟霖越是隐匿，所图必然越大。我会通知各方，加强戒备，尤其是对几个关键城镇和水利设施的防御，并让桓将军他们调整布防，不能一直被妖族的袭扰牵着鼻子走。”
肖悠南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清冷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意：“还有一事。在返回千寻城途中，我们于城郊一处隐蔽的河谷，撞见了一伙正在交易的妖族奴隶贩子！”
他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气：“他们押送的，全是年幼的孩子！有人族的幼童，也有……未完全化形的小妖！都被关在狭窄肮脏的笼子里，像货物一样！我和郁璃当即出手，将那伙人贩子尽数拿下，为首的几个顽抗已被斩杀，剩下的连同那些孩子，都带回城了。”
令狐蕃离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意。贩卖人口，尤其是孩童，无论对象是人还是妖，都是触碰到底线的卑劣行径，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人在哪里？”他声音冰冷。
“暂时关押在石猛的城防军的临时监牢，孩子们……状态不太好，受了惊吓，有些还有伤。”肖悠南道。
令狐蕃离立刻扬声道：“澜郗！”
一直在门外值守的熊澜郗应声而入。
“你立刻去安排，持我手令，让洛姝依法严审那伙奴隶贩子，查明来源、去向，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从严惩处，绝不姑息！”
令狐蕃离语速快而坚决，“那些孩子，先妥善安置在……就暂时安排在县衙旁边的驿馆空院里，调派可靠的人手照料，请郎中给他们诊治，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和健康。”
“是！主公！”熊澜郗领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肖悠南看着令狐蕃离迅速而果断的处理，眼中的怒意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认同。他游历四方，最见不得这等恃强凌弱、残害弱小之事。
“如此处置，甚好。”她轻声道。
令狐蕃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妖魔为患，已是生灵涂炭，内部竟还有这等蛀虫，行此禽兽不如之事……沧盐州，需要涤荡的污浊，实在太多了。”
与此同时，在张家大宅深处，一间隐蔽的、只有家族核心成员才知晓的密室内。
烛火摇曳，将张琨和张显叔侄两人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墙上，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的心绪。
密室内气氛压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阴谋气息。
张显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醉意和纨绔之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兴奋的表情。他压低声音，对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琨说道：
“三叔，手段……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人，是我们通过几层关系，找的一个在沧盐江妖族里也有些名头的‘中间人’，许以重利，总算搭上了蛟霖身边一个颇有分量的大妖，叫做‘覆江夜叉’。”
张琨眼皮微抬，昏暗的烛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可靠吗？妖族反复无常，尤其是蛟霖麾下。”
“三叔放心！”张显急忙道，“那覆江夜叉贪婪成性，尤其喜好血食和人类珍宝。我们承诺，事成之后，奉上黄金万两，灵石千颗，外加……百名童男童女作为血食祭品。它已经收了前期的定金，并且……为了取信于它，也为了将水搅浑，特意安排了一出‘戏’。”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就是今天下午，被肖悠南撞破的那伙妖族奴隶贩子，也是我们的人故意泄露行踪，引他前去发现的。那些孩子，本就是准备‘孝敬’给那覆江夜叉的一部分‘定金’。如此一来，既能显得合情合理，不会引起令狐蕃离的过度怀疑，又能借此向那夜叉表明我们的‘诚意’和手段。”
张琨沉默了片刻，手指摩挲着太师椅冰凉的扶手。利用妖族除掉令狐蕃离，这步棋走得极其凶险，一旦泄露，张家将万劫不复。但一想到令狐蕃离那日益膨胀、已然威胁到世家生存的势力，想到那可能存在的、与东方月初联手做局的可能性，他心中的恐惧和决绝就压倒了理智。
“嗯……”张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应答，“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告诉那边，一切按计划行事。只待……沧盐江那边一动，吸引了令狐蕃离和东方月初的主要注意力，便是我们……解决这个心腹大患的最佳时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与决绝。
“到时候，蛟霖的疯狂报复，令狐蕃离的‘意外’身亡……这沧盐州的乱局，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家来稳定。东方月初？哼，失去了令狐蕃离这个幕后黑手，他一个莽夫，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张显连忙点头哈腰：“三叔高见！只要除了令狐蕃离，这沧盐州，终究还是我们世家的天下！”
密室内，烛火再次跳动了一下，将两人密谋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仿佛恶鬼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一场针对令狐蕃离的致命阴谋，已然借助妖族的刀，悄然展开了锋利的刃。
而此刻的书房内，令狐蕃离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妖患大动作而忧心忡忡，对来自背后的冷箭，尚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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