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本能的屏障
藏书室事件后，塞尔瓦托老宅陷入了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达蒙·塞尔瓦托像一头舔舐伤口的困兽，将自己彻底放逐在老宅最偏远、最昏暗的角落——
那间堆满废弃家具、弥漫着浓重霉味和灰尘的地下储藏室。他坐在地上，背靠着一个蒙着破旧白布的衣柜，周围是凝固的黑暗。
瑟琳娜最后那个无声的、充满失望的摇头，像一柄冰冷的凿子，在他心头刻下了比任何言语都更深的伤痕。羞辱、自我厌恶、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如同粘稠的沥青，将他牢牢包裹。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发现连最烈的威士忌也失去了往日的效力，只剩下灼烧喉咙的刺痛和更加清晰的痛苦。
他破坏了她与以利亚的谈话，满足了一时卑劣的嫉妒，换来的却是更彻底的孤立和更深的羞耻。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舞台上丑态百出、最终被观众和搭档同时抛弃的小丑，只剩下空荡荡的剧场和刺眼的追光灯，照亮他的不堪。
就在这种自我放逐的第四天深夜，一种极其微弱、但尖锐得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老宅周围的寂静结界，也刺入了达蒙浑噩的意识深处。
不是阿拉里克·索尔坦那种带着猎魔人秩序感的、充满敌意的能量。这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充满了暴虐饥饿感的波动，如同来自深渊最底层的、被惊扰的恶兽发出的低吼。
波动源来自老宅外围，那片靠近黑森林的荒废庭院方向，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清晰、强烈！
危险！
一种本能的、属于古老吸血鬼的警报在达蒙每一个细胞中尖啸起来！
这波动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超自然生物，充满了不祥与毁灭的气息！
它的目标……直指老宅！
不，更准确地说，是直指老宅内那个最强大、也最引人注目的存在——瑟琳娜·月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达蒙感知到二楼瑟琳娜常待的书房方向，传来一股极其隐晦、但同样瞬间绷紧的能量提升。
她也察觉到了！
而且，她似乎……没有立刻采取强势的迎击姿态，反而像是在……评估？观察？
这个发现让达蒙的心脏骤然缩紧！
阿拉里克！
一定是那个该死的猎魔人搞的鬼！
他不敢亲自前来，就用这种阴险的手段，引来了某种不可控的、危险的怪物，作为试探瑟琳娜的炮灰！
愤怒瞬间压倒了自怜。但比愤怒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慌！瑟琳娜为什么要观察？她在等什么？这怪物显然非同小可！万一……万一她低估了它？万一她受伤……
这个“万一”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混乱思绪，带来一种近乎盲目的、压倒一切的冲动！他不能让她独自面对！他不能容忍阿拉里克的阴谋得逞！他不能……再看到她受到任何威胁！
“砰！”
储藏室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开，木屑纷飞。达蒙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地底深处激射而出，吸血鬼的速度在极度焦虑下爆发到极致，甚至带起了尖锐的音爆声！
他无视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旋转的念头——去她身边！挡住那东西！
当他像一阵飓风般冲进二楼走廊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倒流！
靠近庭院的那面巨大的、古老的彩绘玻璃窗，已经彻底破碎，如同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外部强行撕裂！
寒冷的夜风裹挟着玻璃碎片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泥土和硫磺的恶臭，疯狂涌入走廊。月光透过破洞，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和……一个扭曲的、难以名状的恐怖身影！
那东西大约有两人高，形态极其不稳定，仿佛由粘稠的阴影、蠕动的触须和不断滴落着黑色粘液的腐烂血肉勉强拼凑而成。
它没有固定的五官，只在应该是头部的位置，裂开一道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大口器，发出一种能撕裂灵魂的、高频的嘶嚎。它的周身散发着浓郁的负能量和一种针对纯净生命体的、极其恶毒的侵蚀力场！
这正是阿拉里克想要的“试金石”——一种来自灵界边缘、被禁忌仪式召唤而来的“噬光兽”，专门吞噬光明与秩序的能量体！
而瑟琳娜，就站在破碎的窗前几米远的地方。她没有后退，也没有主动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异常凝练的银色光晕，仿佛月华凝聚的铠甲。
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怪物，似乎在分析它的能量构成和攻击模式，但她的右手微微抬起，指尖有冰冷的月华正在缓慢汇聚，显然在准备某种法术。
然而，那“噬光兽”似乎被瑟琳娜身上纯净而强大的月光能量彻底激怒了！
它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咆哮，庞大的、不稳定的身躯猛地向前一窜，数条带着吸盘和倒刺的阴影触须如同毒蛇般，以惊人的速度射向瑟琳娜！触须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太快了！而且那侵蚀性能量极其歹毒！
“小心！”达蒙的嘶吼声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喉咙！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千百倍！
他体内的黑暗力量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轰然爆发！不再是精巧的操控，而是最原始、最蛮横的力量倾泻！他像一颗出膛的黑色炮弹，不是冲向怪物，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杀的角度，猛地侧身撞向了瑟琳娜前方！
“轰——！！！”
数条阴影触须狠狠地抽打、缠绕在达蒙瞬间凝聚起的、近乎实质化的黑暗能量护盾上！
剧烈的能量碰撞爆发出沉闷的巨响！
黑暗与阴影的能量疯狂互相侵蚀、湮灭！
达蒙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高速行驶的山峰迎面撞上，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喉咙一甜，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
但他没有后退！一步也没有！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死死地抵在原地，将瑟琳娜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
那些触须上附带的恶毒侵蚀能量，如同强酸般灼烧着他的黑暗护盾，甚至透过能量屏障，让他手臂和背部的皮肤传来阵阵剧痛，但他咬紧牙关，蓝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芒！
“滚开！你这恶心的杂种！”他对着那扭曲的怪物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试图吸引它的全部注意力。
怪物的攻击被阻，发出愤怒的尖啸，更多的触须从它那团混沌的身体中伸出，如同狂舞的毒鞭，再次向达蒙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瑟琳娜动了。
她没有因为达蒙的突然介入而有丝毫停顿或惊讶。就在达蒙硬抗下第一波攻击的瞬间，她一直凝聚在指尖的月华，骤然爆发！
不是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凝聚的、如同绝对零度般的极致寒意！
一道纤细如发丝、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银色光线，从她指尖射出，无声无息，却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精准地穿透了触须挥舞的间隙，直接命中了“噬光兽”那团混沌能量体的最核心——
一个不断脉动着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能量节点！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块！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非人的惨嚎，整个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收缩，表面的阴影和血肉如同沸腾般翻滚、蒸发！
它射向达蒙的触须瞬间失去了力量，变得软塌塌的，然后开始自行崩溃、消散！
几秒钟后，庞大的“噬光兽”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化作一缕缕漆黑的烟雾，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焦臭，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地板上一些腐蚀的痕迹和空气中残留的负面能量波动。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加迅速。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以及达蒙粗重、痛苦且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张开双臂、将瑟琳娜护在身后的姿势，尽管怪物已经消失。他的黑暗护盾缓缓消散，露出他狼狈不堪的身影——
嘴角挂着血迹，胸前的衣物被侵蚀能量灼烧出破洞，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一道道焦黑的痕迹，背部的袍子更是被撕裂，伤口深可见骨，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液。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但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回头。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怪物消失的地方，仿佛还在确认威胁是否彻底解除。
直到，他感觉到一道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背上。
达蒙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瑟琳娜就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毫发无伤，连衣角都没有丝毫凌乱。她周身的月华已经收敛，目光正落在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上，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感激，也无担忧。
她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达蒙迎上她的视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想解释，想嘲讽，想为自己这近乎本能的、愚蠢的护盾行为找个借口……但大脑一片空白。
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刻，他根本没有思考！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反应——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
瑟琳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达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她会治疗，或者……至少说点什么。
但她没有。她的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月华，轻轻拂过达蒙胸前一道最深的伤口边缘。
那不是治愈，而是一种……探查。冰冷的能量渗入伤口，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让达蒙忍不住闷哼一声。
“噬光兽的侵蚀能量，”她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一个化学样本，“带有精神污染特性。会放大受创者的恐惧与负面情绪。”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对上达蒙因痛苦和困惑而有些涣散的蓝眼睛。
“你的防御本能，”她淡淡地陈述，“压过了对污染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对自身创伤的预估。”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走廊另一端，她的书房方向。脚步平稳，如同只是结束了一次微不足道的实验。
“清理一下。”她背对着他，留下最后三个字，身影便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达蒙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走廊中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剧痛、虚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空虚感，将他彻底淹没。
他低头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和手臂，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寒意。
防御本能……压过了一切？
是的。在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没有算计，没有权衡，没有不甘，甚至没有那个“蚂蚱同盟”的念头。
只有最纯粹、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这个认知，比“噬光兽”的侵蚀能量，更让他感到恐惧和……茫然。
他，达蒙·塞尔瓦托，竟然会为了保护瑟琳娜·月光，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且……是心甘情愿、甚至是不由自主的？
夜风从破窗灌入，吹动他汗湿的头发，带来刺骨的寒意。他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第一次对自己那颗早已冰冷死寂的心，产生了巨大的、近乎恐惧的陌生感。
那本能的屏障，守护的究竟是她，还是……那个连他自己都已无法识别的、正在悄然崩坏的自己？
第三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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