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向下延伸，坡度陡峭，光线迅速被身后的入口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霉味、汗臭、劣质烟草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脚下的台阶粗糙不平，布满了黏腻的污垢。
守在入口处的两个壮汉只是冷漠地扫了林默一眼，目光在他略显破旧但收拾利落的衣着和鼓囊的背包上停留了一瞬，便不再关注。在这里，隐藏自己才是常态，只要不主动惹事，没人会多管闲事。
沿着通道下行数十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旧时代防空洞改造而成的空间呈现在眼前。穹顶很高，悬挂着几盏依靠变异生物油脂或简陋发电机供电的昏黄灯具，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光影。空间被粗糙地划分成若干区域，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粗俗的咒骂、醉汉的呓语、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音调怪异的弹拨乐器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病态的、畸形的“活力”。
摊位上摆放着千奇百怪的物品：从压缩饼干、过滤水瓶等生存物资，到各种锈蚀程度不一的武器、护甲；从形状怪异、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植物根茎或矿物，到明显来自变异生物身上的材料——牙齿、爪子、皮毛，甚至还有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器官。
更多的，是那些眼神闪烁着精明或贪婪的商人，以及形形色色的顾客——裹着破旧斗篷、眼神警惕的独行者；三五成群、身上带着血腥气的佣兵；甚至还有一些衣着相对整洁、但气质阴郁、明显来自“壁垒”内部某些势力的人物。
林默压低帽檐，将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不动声色地融入涌动的人流。他没有急于寻找买家，而是像一个最普通的拾荒者一样，在各个摊位间缓慢移动，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商品，耳朵却捕捉着周围零碎的交谈。
“……东边那片废墟最近不能去了，听说出现了新的巢穴，妈的，老子差点回不来……”
“……‘血狼团’又在招人，要求至少干掉过三头d级变异体，报酬倒是不错……”
“……听说了吗？‘暗影协会’的人前几天在c区出现过，不知道在找什么……”
“……‘净化之水’又涨价了！这帮该死的吸血鬼！”
“……嘿嘿，刚到了一批好货，从‘壁垒’里流出来的，保证干净……”
信息庞杂，真假难辨。但“暗影协会”这个名字的出现，还是让林默心中一凛。他更加小心地收敛自身气息，尤其是怀中那枚蚀心兽晶核的波动。
他注意到，在这个集市里，能量晶核是最硬通的货币之一。几乎每个稍大点的摊位都挂着收购晶核的牌子，不同等级、属性的晶核价格差异巨大。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专门鉴定和收购晶核的铺子，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
但他不打算去那里。官方或半官方的收购点，意味着记录和审查，风险太高。
他的目标是那些背景更复杂、出价可能更高、同时也更守“规矩”的私人买家。
穿过嘈杂的杂货区，林默来到了相对安静一些的“精品区”。这里的摊位更少，摆放的商品也明显更上档次，能量波动也更强。顾客也大多衣着体面，或者气息沉稳精悍。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看起来颇有实力的摊位，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位于角落、毫不起眼的摊位前。
摊主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连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人，看不清年龄和性别。摊位上只零星摆着几件东西：一块布满奇异纹路的暗紫色矿石，一截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苍白色根须，还有几个空着的、不知用途的琉璃瓶。
吸引林默的，不是这些商品，而是这摊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种近乎虚无的、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沉寂感。而且，在林默敏锐的感知中，这摊主周围的能量场异常稳定，似乎能隔绝内外界的探查。
是个高手，而且很可能精通隐匿和能量控制。
林默走到摊位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几件商品。
灰袍摊主也没有主动招呼，兜帽下的阴影微微转动，似乎瞥了林默一眼。
沉默了片刻，林默才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开口：“收东西吗？”
“看货。”摊主的声音中性而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默没有直接拿出蚀心兽晶核，而是先从背包里取出了那几块蕴含微弱元素能量的矿石废料，放在摊位上。“这些，什么价？”
灰袍摊主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兜帽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垃圾。不收。”
林默并不意外。他收起矿石，又拿出了那枚一次性的“精神冲击”石子。
这一次，摊主的注意力似乎集中了一些。一股微弱的精神力如同触须般扫过石子。
“低级精神造物，结构粗糙，能量逸散严重。十个标准单位纯净水，或者等价食物。”摊主报出了一个偏低但还算公道的价格。
林默依旧没有表态，他将石子收回。然后，他看似随意地，将手伸进怀里，实际上是从贴身的骨盒中，取出了那枚暗红色的蚀心兽晶核。
他没有完全拿出来，只是用手指捏着，在摊主眼前快速晃了一下，让其能感受到那磅礴而混乱的能量波动，随即又迅速收回。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但就在这一瞬间，林默清晰地感觉到，灰袍摊主那一直沉寂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完全锁定了他收回晶核的手。
“这东西，”林默的声音压得更低，“什么价？”
摊主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也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那中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但林默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
“蚀心兽晶核。能量纯度接近b级，但……污染指数很高。来源？”
果然识货！而且直接点出了“污染指数”这个日记里提到的概念！
林默心中警惕，面上不动声色：“来源不重要。能出什么价？”
“高风险物品。”摊主缓缓道，“常规b级晶核，价值五百标准单位高能营养膏，或者三支初级基因修复液。这个……污染特性未知，处理难度大，价值折半。两百五十单位营养膏，或者一支半修复液。”
这个价格比林默预想的要低一些，但考虑到对方指出了“污染”问题，倒也合理。但他并不完全相信对方的评估。
“据我所知，某些‘特殊’的研究，对这种高污染样本很感兴趣。”林默试探性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对方兜帽下的阴影，“它的价值，不应该只体现在常规资源上。”
灰袍摊主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周围集市嘈杂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开来，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对峙气场。
良久，摊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想要什么？”
“信息。”林默毫不犹豫，“关于‘暗影协会’，关于‘蚀心兽’，关于……‘源初代码’和‘壁垒’计划。你知道的，有价值的，不为人知的信息。”
摊主的身体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
“你胆子很大。”摊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也在找死。”
“活着本来就很难。”林默平静地回答，“知道为什么死，总比糊里糊涂死了强。”
摊主又沉默了。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伸出一只戴着同样灰色手套的手，指向摊位后面一条更加阴暗、通往更深处的小岔道。
“跟我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默，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摊位上的几件商品。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跟一个深浅不明的神秘人去未知的地方？风险极高。
但他没有选择。常规资源固然重要，但弄清楚真相，可能关系到他的生死存亡。而且，他隐约感觉，这个摊主或许和“暗影协会”不是一路人，甚至可能对“壁垒”计划抱有某种……不同的看法。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灰袍摊主收拾好东西，转身便走进了那条阴暗的岔道。林默紧随其后，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精神力也高度集中，随时准备激发那半截青铜箭头的锋锐之意。
岔道曲折向下，光线愈发昏暗，只有墙壁上偶尔镶嵌的、散发着惨淡绿光的荧光苔藓提供照明。空气更加潮湿冰冷，之前的嘈杂声在这里几乎听不到了，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走了约莫两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银行金库门的金属大门。摊主在门旁的某个隐蔽处操作了一下，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气动声，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和一个散发着微弱冷气的储藏柜。墙壁似乎是某种合金材质，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显然是用于隔绝能量和声音的法阵。
“坐。”摊主指了指椅子，自己则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将兜帽微微向后褪下少许，露出一张苍白、平凡、没有任何特点的中年男人的脸。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与之前灰衣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但少了几分绝对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和……疲惫？
林默在他对面坐下，保持着警惕。
中年男人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道：“晶核我可以给你一个更高的价格，三百单位高能营养膏，或者两支初级基因修复液。另外，附赠一些……你可能感兴趣，但未必想听的信息。”
“你说。”林默沉声道。
“首先，‘暗影协会’。”中年男人看着林默，“他们不是执法者，也不是掠夺者。他们更像是一群……‘清道夫’。负责处理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失控、或者触及到某些‘禁忌’的人或物。你被他们注意到，要么是你身上有‘禁忌’之物，要么是你做了‘禁忌’之事。”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默放晶核的位置。
“蚀心兽，并非自然变异体。”男人继续道，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它们是‘源初代码’深层污染泄露的产物，或者说，是某种‘筛选’失败后的残次品。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在证明‘壁垒’并非绝对安全，所谓的‘净化’也并非万能。”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和日记里的内容对上了！
“至于‘源初代码’和‘壁垒’计划……”男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所知道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真相远比那更……残酷。‘代码’赐予力量，同时也播种疯狂。‘壁垒’隔绝了外部的危险，也囚禁了内部的人性。”
他伸出手，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呈现混沌灰色的不规则晶体，推到林默面前。
“这是‘信息费’。里面记录了一些公开渠道查不到的、关于近期异常事件和‘协会’动向的碎片信息。用精神力可以读取，但只能使用一次，之后会自动湮灭。”
然后，他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金属盒。
“这是‘封印盒’，可以有效隔绝你那枚晶核的能量波动和污染辐射。算是交易的添头。”
林默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又看向中年男人：“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又为什么帮我？”
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虚无的笑：“帮你？不，我只是在做一个交易。而且，偶尔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添点堵，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于为什么选你……”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默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灵魂的锐利。
“或许是因为，你身上有‘它们’的味道。”
“它们？”林默皱眉。
“那些被遗弃的，被遗忘的，被定义为‘失败’和‘错误’的……‘过去’。”男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好利用它们吧。毕竟，在所有人都在追逐‘完美’和‘正确’的时代，有时候，‘错误’本身，可能就是唯一的变数。”
说完，他不再给林默提问的机会，重新戴上了兜帽，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沉寂模样。
“交易完成。你可以走了。”
林默知道问不出更多了。他将蚀心兽晶核取出，放入那个黑色封印盒中。盒盖合上的瞬间，那一直隐隐散发的混乱波动果然彻底消失了。他将盒子和那枚信息晶体小心收好，又将对方承诺的两支装在透明试管内的、泛着淡蓝色荧光的初级基因修复液放入背包。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起身，离开了这个隐秘的房间。
当他重新回到嘈杂混乱的集市主干道时，感觉仿佛从一个寂静的深海浮回了喧闹的水面。阳光（或者说，模拟阳光的灯光）有些刺眼。
他摸了摸怀里的封印盒和信息晶体，又回想了一下那个中年男人最后的话语。
“错误……可能就是唯一的变数……”
他抬起头，看向集市穹顶上那摇曳的昏黄灯光，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地层，望向那被“壁垒”隔绝的外界，望向那片承载着无数被遗弃“过去”的黑暗废墟。
路，似乎更清晰了，但也更加……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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