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后苑，名副其实地位于整个皇宫建筑群的最北端，与前朝后宫的繁华鼎盛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块被遗忘的荒芜之地。
苏清羽在春桃惴惴不安的引导下，踏入了这片区域。时值深冬，草木凋零，入目多是枯黄的杂草和光秃秃的枝桠。几条石子小径也因少人行走，铺满了落叶。几座假山亭台散落其间，漆色斑驳，透着一股破败萧索之气。
寒风掠过，卷起枯叶，发出簌簌的响声，更添几分凄清。
“小姐，您看，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春桃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眼神里带着对这片“不洁之地”本能的畏惧。
苏清羽却并未失望，反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在她眼中，这片荒芜代表着无人关注，无人争夺，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一个可以悄悄发育的“安全区”。
“往里走走。”她语气平静，脚步坚定地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深入。
越往里走，环境越发幽静。忽然，她的脚步在一处背风的矮墙边停住了。这里有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土地，大约只有十几个平方，虽然也长着些枯草，但土质看起来尚可，最关键的是，它能接受到充足的日照。
“就是这里了。”苏清羽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了捻，感受着其中的湿度与质地。虽然算不上肥沃，但改良一下，种些耐寒的蔬菜应该问题不大。
“这里？”春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小姐，您……您真要在这里种地？”
“不是种地，是进行小规模的资源生产实验。”苏清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用了一个春桃听不懂但觉得很高深的词。“这块地，就是我们摆脱冷馒头的第一步。”
她开始规划起来：“把这些枯草清理干净，土地翻整一下。需要弄点肥料……嗯，落叶和杂草沤肥太慢，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草木灰或者……”她目光扫视，思考着可行的有机肥来源。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惊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采女？”
苏清羽和春桃同时回头，只见小径另一端，站着一位穿着淡蓝色棉绫裙袄的少女，同样衣着朴素，身后也跟着一个小宫女。正是那日曾在御花园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医之女——方选侍，方晓月。
方晓月看清是苏清羽，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快步上前，微微屈膝行礼：“果然是苏姐姐，妹妹方才远远瞧着背影像是，没想到真是姐姐。姐姐身子可大好了？”她语气关切，目光清澈，不似作伪。
苏清羽心中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劳方妹妹挂心，已无大碍了。妹妹怎么也有雅兴来这宫后苑？”
方晓月浅浅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妹妹是来寻几味药材的。太医院供给各宫的药材都有定例，一些不常用的，或是品相不好的，有时在这偏僻处反而能寻到野生的。倒是姐姐……”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苏清羽主仆二人，以及她们身旁那片刚被“勘察”过的土地，“姐姐来此是？”
苏清羽心念电转。方晓月坦率直言其目的，显示出一定的诚意。而且她需要药材，自己需要食物和资源，两人在“开源”方面有着相似的需求，且地位相当，暂无直接利益冲突，是潜在的盟友人选。
她决定释放一些善意和信息，进行试探。
“不瞒妹妹，我卧病几日，深感身子虚弱，想着寻些法子强健体魄。见此处阳光尚好，又无人打扰，便想试着开垦一小块地，种些易活的青蔬，也好偶尔添个菜，换换口味。”苏清羽说得半真半假，既点明了自己的困境，又将行为动机归结于“强身健体”，符合后宫女子的人设。
方晓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她位份同样不高，自然明白份例被克扣、饮食不济的苦处。苏清羽这般“自力更生”的做法，虽然闻所未闻，却让她心生几分敬佩。这苏采女，落水之后，似乎真的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少了几分怯懦，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沉静与……胆识。
“姐姐此法，倒是……别出心裁。”方晓月斟酌着用词，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嘲讽之意，“只是如今已是深冬，能种的菜蔬恐怕不多，且此地贫瘠，姐姐若需要，妹妹那里倒有一些促进植物生长的药材方子，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这正是苏清羽需要的！她正要开口道谢，一个尖利又熟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采女和方选侍啊！躲在这荒郊野地里嘀嘀咕咕，莫非是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见安美人带着她的贴身宫女，扭着腰肢从不远处的假山后转了出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恶意。她今日打扮得依旧艳丽，想必是“偶遇”皇帝未成，心中正憋着火，恰好撞见了苏清羽二人，便想来寻个晦气。
春桃和方晓月身后的宫女脸色都白了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
苏清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开。她转过身，面向安美人，姿态不卑不亢，只是微微颔首：“安美人。”
方晓月也跟着行礼，神色略显紧张。
安美人走到近前，目光挑剔地扫过苏清羽和方晓月，最后落在她们身后那片空地上，嗤笑一声：“怎么？苏采女，你那清韵轩是住不下去了，准备搬到这宫后苑来与野草为伍了？还是说，你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要在这里学那乡野村妇刨食儿？”
她的话极其刻薄，连方晓月都听得蹙起了眉头。
苏清羽却并未动怒。在职场多年，这种级别的言语攻击，对她而言不过是噪音。她等安美人说完，才抬起眼，平静地看着她，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
“安美人何出此言？宫后苑亦是皇家园林，妹妹来此散步，偶遇方选侍，闲谈几句，有何不可？倒是美人您，”她话锋微微一转，目光扫过安美人因怒气而有些扭曲的脸，“似乎火气有些大，可是今日在御花园吹了冷风，身体不适？方选侍精通药理，或许可以为您看看。”
她这番话，四两拨千斤。先是点明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随即轻描淡写地将安美人的挑衅归结为“身体不适”，还“好心”地推荐了医生。既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又隐隐讽刺了对方今日“偶遇”失败的狼狈。
方晓月瞬间明白了苏清羽的意图，立刻配合地柔声道：“是啊，安美人，若感不适，切莫大意。”
安美人被噎得一怔，她预想中苏清羽应该要么吓得瑟瑟发抖，要么羞愤难当，绝没想到对方会是这般冷静甚至带着点“关怀”的态度。这感觉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反而让自己憋得难受。
她看着苏清羽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苏清羽，怎么落水之后像换了个人似的？
“你……你胡说什么！本小主身体好得很！”安美人色厉内荏地反驳，却发现自己原本想好的更多刻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苏清羽见好就收，不再继续刺激她，只是微微屈膝：“既然美人无恙，那妹妹与方选侍便不打扰美人雅兴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对一旁的方晓月使了个眼色，方晓月会意，两人一同行礼，随即带着各自的宫女，从容地从安美人身边走过，沿着来路返回。
安美人僵在原地，看着苏清羽挺直背脊、从容离去的背影，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竟然被这个一直瞧不起的苏清羽给堵得无话可说！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苏清羽……你给我等着！”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离开宫后苑一段距离后，方晓月才松了口气，看向苏清羽的目光充满了惊奇和一丝钦佩：“苏姐姐，你方才……真是让妹妹刮目相看。”
苏清羽淡淡一笑：“不过是据理力争，不愿再任人欺辱罢了。倒是要多谢妹妹方才出言相助。”
“姐姐客气了。”方晓月真心道，“安美人向来如此，若一味忍让，只会让她变本加厉。姐姐今日这般，甚好。”她顿了顿，低声道：“姐姐所需的那促进植物生长的方子，妹妹回头便让宫女给姐姐送去。”
“那便多谢妹妹了。”苏清羽点头，这份盟友关系，算是初步建立起来了。
回到清韵轩，春桃依旧激动不已，小脸通红：“小姐！您刚才太厉害了！安美人那脸色，难看得跟什么似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欺负我们！”
苏清羽坐在窗边，喝着春桃沏来的热水，神情却并未放松。
立威只是第一步，暂时震慑了安美人这种小角色。但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土地找到了，盟友初步建立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块地真正利用起来，产出实实在在的“效益”。
方晓月的药方是关键，但种子从哪里来？如何规避可能来自安美人甚至其他方面的破坏？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专注。后宫生存这场大戏，帷幕才刚刚拉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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