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那些话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扎在萧景洵脑子里，不能想，稍微一想就难受。
他只觉得她如今气人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胸口一股闷气顶着，午饭勉强吃了两口就没了胃口。下午的会议也开得心不在焉，这实在是太罕见。
薛维汇报着重要的财务体系改革进展，他却频频走神，眼前总晃过她那双蓄满泪又迅速冰封的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
晚上勉强打起精神与重要的生意伙伴应酬。
合作方老总带着女儿过来。年轻的女孩穿着时髦，席间总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不断找话题献殷勤，抛来的眼神更是明明白白。
这种场面萧景洵见得多了，往常还能端着风度游刃有余地应付两句，可今晚不知怎么的，连份疏离的笑容都欠奉，眉眼间是明显的不耐烦，敷衍也懒得做了。
对方递过来的酒杯，他倒是接得痛快，一杯接一杯地灌。胃里空落落的，几杯白酒下去，胃壁像被砂纸狠狠摩擦，一阵阵拧着劲地疼。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忍不住皱了眉。
这剧烈的绞痛让他猛地想起前段时间，那个女人“体贴”地给他熬养胃的药粥。
当时他还真信了几分温情，沉溺于她的柔情和关怀。结果呢？结果那些柔情蜜意，不过是她精心策划的毒饵，是他放松警惕让她有机可乘的陷阱！
她把他当成了什么？可以交换利益的筹码而已。
想到这儿，一股寒彻骨髓的怒意猛地窜上来，牙关咬得死紧，胃里的绞痛瞬间加剧，连带着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岑青的心情也差到极点。
吵架后，她不想回那个冰冷的“家”，只想在外面透透气。艾琳担忧地劝她至少回去加件厚衣服，外面风大。
南江的深秋，街上行人大多穿着大衣。岑青却已早早裹上了薄薄的羽绒服。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艾琳是对的，换上羽绒服，身体确实暖和了许多，也让她能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可心里的寒冷却怎么也驱不散。
连日来的努力似乎都落了空，指认沈睿妍的直接证据如同镜花水月。
李怡然那里，尽管倾诉了许多，却也没有带来实质性的突破。
这段时间一直憋着的那股劲儿，眼看着希望一点点累积，这几天却被接连几盆冷水浇得几乎熄灭。
她一会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一会儿又忍不住在毫无希望的困境里感到绝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只能这样了。
两种念头反复拉扯撕咬着她，她的心一沉再沉，被阴郁淹没。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岑青让艾琳在老城区一个热闹的市民广场边停下。她需要融入这人间烟火气，或许能驱散一点心中的寒意。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广场上热闹非凡，一群刚放学的孩子在追逐嬉闹，踩着滑板的少年们身影矫健，笑声飞扬。他们如此鲜活、无拘无束。
岑青难免想念岑波。
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弟弟的视频电话。
以前每次弟弟都不愿意接视频，总是挂断后再打电话过来。这次却意外地接通了。
视频画面亮起，出现的却不是弟弟的脸，而是母亲那张许久未见、写满冷漠和疏离的面孔。她语气生硬：“打电话干什么？”
岑青的心早已被磨得麻木。看到别人家庭和睦，偶尔会有一丝羡慕掠过心头，但痛楚已经很少了。
没有就没有吧，原生家庭不是她能选择的。这世上大部分人的人生都不容易，她只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努力过得平静一点，幸福一点。
她问：“小波呢？”
母亲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镜头一转。
画面里，是岑青熟悉又陌生的弟弟。
记忆中那个矫健活泼的少年，如今因为重伤显得佝偻单薄。一条腿明显肌肉萎缩，正由父亲吃力地扶着躺到床上。他脸色浮肿苍白，眼下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
那一瞬间，她心如刀割，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母亲冰冷刻薄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这下你满意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瞬间击溃了摇摇欲坠的她。
她心中的痛苦不比父母少半分，可谁会信？谁会听？她一个字也不想再说，直接切断了视频。
傍晚的秋风拂过脸颊，她才惊觉脸上早已一片冰凉，不知何时又流了满脸的泪。今天哭得太多了，眼睛又肿又痛，可悲伤根本无法抑制。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夕阳下那些和弟弟一般年纪的少年，他们那样自由地滑着滑板，风吹起他们的额发，笑容明亮。
如果弟弟不受伤，他也会是这样。
他很聪明，如果不是备考奥赛，放学后很少花时间写作业，铃声一响就呼朋唤友飞奔出教室。
他很善良，也很敏锐，知道姐姐在家里的处境，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的情绪，把他得到的爱分给她一半。
对她而言，“家”这个港湾之所以难以割舍，正是因为弟弟的存在，因为有他的关爱，才让那个冰冷的房子有了一丝暖意。
他本该像眼前这些孩子一样，肆意地奔跑在天空下啊！可现在……
就在这时，广场中央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传来了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南江市凤山学者青年专家、南江市青年摄影家协会副会长、南江年度艺术家沈睿妍女士在今日举行的青年人才座谈会上提到……”
岑青猛地回头。
屏幕上，沈睿妍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和简洁白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低马尾，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脸上带着优雅自信的笑容。
聚光灯下，她光彩照人，接受着荣誉与赞美。
旁边有路过的市民驻足观看，脸上带着单纯的欣赏和羡慕，低声议论着：
“真厉害啊，凤山学者青年专家可是省级头衔！听说这位沈大小姐也就三十岁左右。”
“可不是嘛，人比人气死人。出身好，长得漂亮，还是国际名校毕业，听说她爸还是弘杉集团的大股东？真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什么好处都让她占了！”
听着这些充满艳羡的议论，看着屏幕上那个被众人仰望的身影，岑青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沉重。
愤怒和悲痛如同两条毒蟒，狠狠咬住她，紧紧将她缠绕！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始作俑者可以站在光明的舞台上，接受单纯的人们赞美和憧憬？
凭什么这些普通人满怀善意仰望的人，背地里对普通人却如此冷酷残忍？
凭什么作恶的人可以不受惩罚，活得如此风光体面？
而她和她的家人，却要承受着无边的痛苦？！
“凭什么——！”
这个无声的呐喊在她心中炸开。
巨大的悲愤席卷而来，她只觉得心脏被人插了一刀，然后狠狠地搅。
痛得她弯下腰，捂住心口，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突如其来的痛哭引来了路人的侧目。有人投来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大概猜测着这个在广场上痛哭的女孩，或许是失恋了，否则怎么会悲伤到如此地步？
只有艾琳，清楚地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痛。
最初，艾琳只把保护岑青当成一份职责，不带感情色彩地观察着她的喜怒哀乐。
但岑青时不时流露出的关心和善意，像细小的暖流，不知不觉间融化了艾琳心底的坚冰。
她开始为她的压抑而揪心，为她的悲伤而难过。看到她与朋友在一起那么轻松快乐，艾琳会感到一丝欣慰。
她亲眼目睹着岑青是怎样咬着牙，一步步寻找线索，在希望与绝望的反复折磨中苦苦坚持。艾琳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一会儿为可能的突破而激动，一会儿又为困境而低落。
此刻，看着岑青崩溃痛哭，艾琳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这个颤抖不止的身体紧紧拥入自己怀中。
她的声音像往常般很平很冷，可是能听出暖意：“岑小姐，你会成功的。你这么聪明，这么努力，一定会找到证据的。你这么善良，老天也应该让你成功一次！”
这温暖的怀抱和真诚的安慰，成了岑青此刻唯一的依靠。
她死死回抱住艾琳，将脸埋在她不算宽厚的肩头，放声大哭。
她需要一个出口，而艾琳给了她最安全的港湾。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嗓子都哑了，艾琳肩头的衣服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但始终没有松手，只是坚定地抱着她。
终于，哭声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岑青的身体在艾琳温暖的怀抱里慢慢回温。
岑青慢慢抬起头，那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虽然还带着泪光，却重新透出了某种不肯服输的东西。
她抽噎着，一字一句，像是宣示，也是对自己承诺：
“我一定要，”她喘息了一下，目光死死盯着广场上那块巨大的的屏幕，“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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