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虚无的吞噬，而是化作了粘稠而沉重的帷幕。陆晨光的意识在这片帷幕下挣扎，如同溺水者拼命向上，却总被无形的力量拖回深渊。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冲撞、飞旋——妹妹小雨苍白的面容、林墨曦冰冷刺骨的眼神、钱明那诱惑的低语、冰冷刺骨的寒气贯穿身体的剧痛，以及最后……那道将他从永恒寂灭中强行拉回的、温暖到令人想哭泣的光芒……
“呃……”
一声极其干涩、嘶哑，几乎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这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医疗站内，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趴在床边浅眠的李婉护士猛地惊醒，看到病床上那双缓缓睁开、布满迷茫与浑浊的眼睛时，她捂住了嘴，差点喜极而泣。
“醒了！晨光醒了！苏医生！秦医生！”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喊人。
陆晨光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视线模糊地扫过周围，熟悉的医疗站环境，浓重的药水味，还有……旁边病床上，那个倚靠着椅背、左肩覆盖着诡异黑冰、正静静看着他的身影。
林墨曦。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晨光混沌的大脑如同被冰水浇透，骤然清醒了几分。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憎恶与冰冷，也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她密切相关、却又隔着重重迷雾的器物。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愧疚、感激、疑惑、恐惧……无数情绪翻涌着，却最终只化作更加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苏振国和秦佩兰很快赶来，一番紧张而细致的检查后，两位医生都松了口气，但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奇迹，真是奇迹！”苏医生连连感叹，“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外伤……外伤完全消失。但这生命力透支得太厉害了，需要长时间静养和补充。”
秦佩兰则更关注细节，她看着陆晨光试图开口却发不出清晰声音的样子，温声道：“别急，你昏迷了太久，身体机能需要时间恢复。慢慢来，先喝点水。”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真实的活着的感触。陆晨光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林墨曦。
就在这时，石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征尘与急迫。他看到苏醒的陆晨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随即被更沉重的忧虑覆盖。他快步走到林墨曦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首领，‘暗影’最新消息。‘黑石’的主力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主基地外围二十公里处。比我们预估的……快了将近一天。”
医疗站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墨曦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搭在椅背上的右手食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石岳看了一眼病床上虚弱不堪的陆晨光，欲言又止。
“说。”林墨曦的声音平静无波。
“主基地那边的‘戏台’基本搭好了，赵志刚的手艺没问题，远看绝对能以假乱真。但是……哭泣山谷那边的防御工事，还差最后几个关键的火力点没有完成。物资转移也才进行了不到七成。时间……太紧了。”石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灼。
敌人不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林墨曦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陆晨光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灵魂。
“你醒了。”她终于对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是纯粹的漠然，“感觉怎么样？”
陆晨光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集中涣散的精神，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还……死不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岳凝重的脸和林墨曦肩上的黑冰，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外面……怎么了？”
“顾临渊的狗，快到了。”林墨曦言简意赅，“我们要放弃这里，去山谷。”
陆晨光的瞳孔猛地一缩。放弃主基地？他瞬间明白了局势的凶险。他看着林墨曦苍白的脸和无法动弹的左臂，看着石岳眼中的血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涌上心头。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不仅帮不上忙，还成了累赘……
“……对……不起……”他闭上眼，声音充满了痛苦。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林墨曦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务实，“你的‘生命感知’，现在还能用吗？”
陆晨光愣了一下，随即尝试着，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将微弱的意识向外延伸。然而，反馈回来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旷与虚弱，就像一口彻底干涸的井。他绝望地摇了摇头。
“……感知……不到……空了……”
这个结果在林墨曦意料之中。她那次逆转生死的干预，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潜力。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石岳吩咐道：“安排人，准备转移他。小心一点。”
“是！”石岳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担架和人手。
医疗站内再次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旁沉默的医生护士。
陆晨光看着林墨曦，看着她冷静地安排一切，看着她肩头那象征着代价的黑冰，前世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解释，和今生这舍身相救后复杂难言的现状，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刚刚积攒起的一丝气力，目光恳切地望向她，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墨曦……前世……小雨他们……”
“等你有力气说完，并且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之后，再谈。”
林墨曦站起身，打断了他。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动容，仿佛他提及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陆晨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转身避开他视线的刹那，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波澜。
那不是恨，也不是原谅，而是一种……不愿在此刻被触及的，更深的东西。
她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至少现在没有。
这时，两名护卫队员抬着担架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陆晨光移上去。
在他被抬起，即将离开医疗站的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偏过头，看向那个重新坐回椅背、凝视着地图的孤绝身影。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左肩的黑冰反射着幽幽寒光。
苏醒，并不意味着解脱。 而是被抛入了一个更加汹涌的漩涡。
而他，必须尽快找回力量，哪怕只有一丝。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至少，不能再成为她的拖累。
微光已现，但漫长的黑夜，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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