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狼儿的怒斥和踏白军士兵的搀扶下，人群终于停止了叩拜，挣扎着站起身，但他们看向胡狼儿的目光，却更加炽热，充满了感激和效死之心。
胡狼儿不再看他们，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解开自己腰间的刀鞘扔给了阿大：“陨铁宝刀削铁如泥，今晚必须把大家的脚铐全部解开，越快越好。”
“好，好刀就应该用在刀刃上。”宗云大声喝彩，他也抽出自己腰间的铜锤扔到了地上，“我这把铜锤也拿过去，砸开这些可怜人的脚铐。”
胡狼儿感激地看了宗云一眼，然后再次对着人群发话：“踏白军的兄弟们会一路护送你们回家，解开脚铐的人立刻动身，重伤不能行走的，上马车，其他人步行。野狼寨那头，宗将军已经飞马传信，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热饭热菜等着你们。”
“阿大！”
胡狼儿猛地转头，目光锁定在阿大身上。
阿大立刻挺身上前，垂手听令。
胡狼儿盯着阿大的双眼，一字一顿，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阿大的灵魂深处：“你听着，到了野狼寨，立刻去找马五哥，让他从这些人里，挑选精壮敢战手脚利索的人，加紧训练骑射。这支队伍，将来就由你统领，名字，就叫——”
“不言骑！”
胡狼儿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隼，加重了语气：“记住我的话——慈！不！掌！兵！”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阿大心上。胡狼儿继续快速下令：“这一路，吃喝拉撒，都不能有丝毫停留，瑟必那条毒蛇，绝不会善罢甘休，十有八九派了追兵在后头，不到野狼寨，不到我们自己的地盘，就算天塌下来，也绝不准停留休息！明白吗？”
阿大重重点头，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嗬！”，右手再次重重捶在胸膛，眼神坚毅如铁，表示领命，随即转身，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人群开始厉声催促整队。
看着阿大忙碌的身影和开始缓缓蠕动的人群，胡狼儿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些许，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深切的愧疚感涌了上来，他低下头，不再看那喧嚣的启程场面，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沙哥齐养伤的毡帐走去。他想去那里，想去看看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姑娘，哪怕只是说一句苍白的道歉。
沙哥齐的毡帐内灯火通明，光线透过毡布的缝隙漏出来，在草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胡狼儿站在帐外，脚步踟蹰。夜风拂面，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他在帐外徘徊了好一会儿，几次抬手欲掀门帘，又颓然放下。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干涩地开口：“黛绮丝…你…还在里面吗？”
帐内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奴隶队伍启程的嘈杂隐隐传来。
过了许久，久到胡狼儿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谷底，毡帐内才传出一个充满恨意的、属于少年的声音，那是沙哥齐：“哼，别喊了，我姐姐她已经回金丝雀部了，回那个该死的瑟必那里去了，她说她不会原谅你的。”
胡狼儿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一把掀开厚重的门帘闯了进去。
帐内，灯火摇曳。
沙哥齐半倚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榻上，小脸因为愤怒和病后的虚弱而显得苍白，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瞪着闯进来的胡狼儿，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崽。
黛丽尔正背对着门口，沉默而迅速地收拾着几个包裹行囊，动作麻利，她显然早已预料到胡狼儿的安排——带着沙哥齐随大队撤回野狼寨。此刻听到胡狼儿闯进来的动静，她也只是动作微微一顿，并未回头，更无搭话之意。
“你…你说什么？”
胡狼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地颤抖，目光在帐内急切地搜寻，却哪里还有那抹熟悉的倩影？
“我说我姐姐走了，回瑟必那里去了。”
沙哥齐不依不饶，声音里充满了控诉：“胡狼儿，姐姐说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大傻瓜。你为什么要用我姐姐去换那五千个奴隶？他们算什么？他们只是一堆烂泥，一堆臭肉而已，我姐姐…我姐姐她可是…”
少年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委屈和愤怒的泪水在打转。
胡狼儿被沙哥齐这连珠炮般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明白，在部落等级制度中长大的少年沙哥齐心里，尊卑贵贱的烙印根深蒂固，他视若珍宝的姐姐黛绮丝，是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是尊贵的小可敦，而那五千奴隶，在他眼中，不过是匍匐在地、散发着恶臭的尘土和蝼蚁。
用明珠换尘土？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愚蠢！更可怕的是，姐姐被迫嫁给瑟必，意味着金丝雀部将彻底绑上北蛮王庭的战车，整个部落的命运都将因此坠入深渊，胡狼儿的“义举”，在沙哥齐看来，是彻头彻尾的背叛和灾难！
胡狼儿看着少年眼中纯粹的愤怒和不解，心中苦涩翻涌。他知道此刻任何关于“人人平等”的大道理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能艰难地移开目光，试图转移话题，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你们收拾好行装，跟着阿大他们，一起回野狼寨。先在煤山县安顿下来。我会给你找个好老师，教你读书识字，明理知义。”
胡狼儿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一些：“还有，沙哥齐，你记住，从今往后，金丝雀部，不会再有奴隶了。那些牧民，都得自己动手干活养活自己。他们心里肯定有怨气，会骂上面的贵人为什么要放走奴隶，让他们没了使唤的劳力。”
沙哥齐一愣，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折弄得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在默默收拾的黛丽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替胡狼儿回答了：“胡狼儿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李朝那边，再不会有活不下去的百姓，逃难到我们草原上来了，我们部落不会再有李朝过来的奴隶了。”
胡狼儿沉重地点点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毡帐，投向南方那巍峨绵延的燕山山脉：“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封锁住三千里燕山。任何想要逃往北边的亡民，我都会把他们截住，带回野狼寨，带回煤山县。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能过上一个有盼头的日子。”
沙哥齐闻言，先是茫然，随即嘴角一撇，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眼神里充满了孩童式的、近乎天真的怜悯和巨大的不屑：“你？就凭你？封锁燕山？还要养那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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